第45章 我在挽回你
VIP病房外,护工阿姨接过孟宴臣手里的食盒,顺便问了一句,“孟先生,您不进去看看她吗?”
孟宴臣脚下一顿,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到门上的窗户,然而受房间格局限制,能看到的只有床尾隆起的一小截被子。
数秒后,他落寞低头,“不用。”
现在碰面没有意义,反而徒生是非。
昨天在留观室里,叶梦梦躲避的动作虽然事出有因,可到底深深刺激到了他,加上蒋裕的出现,让他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威胁和紧迫。
这种情况下,如果叶梦梦继续出言拒绝、避开他——昨天晚上的话不是开玩笑,他真的会疯掉。
能进VIP病房的护工,眼色一等一,见他坚持,也不多问,转身进了病房。
病房里,叶梦梦倚在床头,后背垫高,正闭着眼听外放的日语听力。护工阿姨过去轻轻喊了一声,等她睁开眼,才继续开口,说到饭点了,现在吃吗?
叶梦梦点点头,关掉听力放在一边,收了收脚。
由于掌心和手指上都有伤口,动作不便,她只能看着护工阿姨忙前忙后。
先把被子掀开在叠在床尾,拿起折叠小桌展开放在床中间,即使桌面很干净,可还是抽出纸巾又擦了一遍,然后打开食盒,将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一盘盘拿出来,摆好后,再把玉色的勺子小心放在她的虎口。
她不喜欢被人直接喂到嘴里,所以在协商、试验过后,决定由护工阿姨把菜夹起来放在勺子里,她用大拇指和虎口协作,夹住勺子,和嘴双向奔赴。
一块剥好的虾仁被筷子夹起,稳稳落在勺子里。叶梦梦小口嚼着,味道还是那么熟悉,是那家跟孟宴臣去过两回的私房菜馆。
包括昨晚跟肖亦骁在一起吃的晚饭,还有今天早上的早饭,都出自那里,餐具一模一样,招牌都印在盘面上,难为孟宴臣每顿都来送。
艰难地吃完午饭后,她夹了一片纸巾在拇指指背上,擦了擦嘴角,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床头柜上妥帖摆放的玫瑰花,沉默。
护工阿姨正在收拾碗碟,等她将东西全部归整好,准备出去洗碗的时候,叶梦梦忽然开口,“下次见他,跟他说不要再来了。”
阿姨一愣,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应下。门外孟宴臣已经走了,阿姨用空着的那只手,给他发了微信,传达了叶梦梦的意思。
孟宴臣很快回复:“她胃口还好吗?”
跟瞎了一样,自动无视了上面那句拒绝。
护工回:“很好。”
孟宴臣:“晚上我去看看她。”
……
下午,翟淼和另外两个室友结伴来了一趟。几人还没进病房就红了眼,等看见叶梦梦双手那个惨样儿,嘴巴一撅,竟整齐地站在病床前呜呜地掉眼泪。
边哭边骂,上气不接下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病房里的病人死了,正在号丧。
好不容易把人哄走了,叶梦梦拿起翟淼带来的充电器,叮咚一颤,给岌岌可危的电量续了航。
除充电器外,翟淼还带一套衣服过来——她原来的那身溅了血,换下来后全扔了。
至于孟宴臣买的那套,叶梦梦没打算穿,肖亦骁拿进来后,她含糊一看,随手一放,等人走了,就收进衣柜里。
现在,柜子里有两套衣服了。
关上柜门后,叶梦梦听到手机突然响了一下,走过去点开,发消息的人竟然是蒋裕,他先是问了问她的身体情况,然后说晚饭时间跟队里请了两个小时假,来医院看她。
叶梦梦突然抬头瞄了一眼花开正艳的白玫瑰,顿了几秒,低头用指尖慢慢戳着屏幕打字,“到门口就告诉我,一起去食堂吃饭吧。”
太阳西移,世界从明亮变得昏黄。
尽管孟宴臣提前出发,但还是赶上了五点的下班高峰期,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街上路灯接连亮起,医院大楼灯火通明。
他拎着食盒,在门口做了一通心理建设,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播着柔和的乐曲,节奏轻缓,优美典雅,叶梦梦背着手站在窗前。
孟宴臣沉默地走到病床前,在旁边的沙发里放下食盒,转身时,眼神扫过柜子上的玫瑰花,落到叶梦梦纤细的背影上。
他抬脚朝窗边走。
如果是以前,他会在一步之遥停下,可如今,他直接站定在叶梦梦旁边,拿眼睛瞄她的脸,“……我们谈谈吧。”
“没什么好谈的。”
叶梦梦似乎一点也不讶异他会出现在这里,头也不转,拒绝得飞快。
孟宴臣并不气馁,声音徐徐展开,“我想跟你谈,我有话跟你说。”
叶梦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一直眺望窗外的眼睛挪了一下,看向了他映在玻璃上的影子。
孟宴臣顺着看过去,视线一对上,心间霎时涌起热浪。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肩膀,带动她的身体转过来,“我们交往吧,梦梦,我们交往好不好?”
掌心炙热,眼底亦深情款款。
叶梦梦怔住。
须臾,她又黑又亮的瞳仁携着灯光闪了一下,无语地哼笑出声,“你后悔了,我就要回头接受吗?孟宴臣,你把我当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孟宴臣猛地吸气,“梦梦,你别这样说——”
他闭了闭眼,脸上平整的肌肉有一瞬的抽搐,似是心痛到了极点。
“是我的错,对不起。”
是他动了心,却逃避,推开了,又纠缠,笃定她绕不开自己,但因为蒋裕的出现,心生嫉妒。
他害怕了,后悔了。
叶梦梦肩膀挣动了一下,说:“不是你的错。”
等孟宴臣睁开眼,重新将她映入眼中,叶梦梦才将目光移向窗外,“你没错。加害者另有其人,你只不过是在这场事故里,跟受害者互相认识而已。”
她叹了一声,转过头来,“不管那天你有没有拒绝我,我都是要去找他的。别遇到什么事,就一股脑儿全往自己身上揽。我受伤也好,感染也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她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喜欢迁怒别人的泼皮无赖。
然而听完这番话,孟宴臣表情忽地变了,“所以你认为,我是因为自责、因为内疚,想对你负责才说要交往,对吗?”
叶梦梦眸光轻点,“不然呢?你在干什么?”
“我在挽回你。”孟宴臣抚着她的脸,心疼于她的理智冷静,“我不是因为你受伤了才做的这个决定,而是因为——”
话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
叶梦梦以眼神问询,孟宴臣却一言不发。
因为蒋裕——但他不敢提蒋裕。
不下于孟家的家世,不劣于自己的能力与品性,以及不重视门第之别的父母、家庭氛围良好、性格开朗又直率——论条件,蒋裕甚至优于他。
爱情里的独占欲和排他性是尤其强烈的,那种危机感和嫉妒心顷刻攻占了他的理性。
所以,即使昨晚叶梦梦没有出事,他后悔的脚步也不会停。
窗台上的手机播放着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正渐渐迎来尾声,在一小节急促激烈的合奏后,乐音骤止,十数秒的停顿间,呼吸渐重。
第二乐章起奏由弱渐强,盛大恢宏。
孟宴臣低头吻了下去。
唇吻同单簧管的乐声一般,轻柔擦过面颊,带起一丝温热的痒。
这个毫无预兆的吻,被叶梦梦反应极快地侧脸避开了。
钢琴似月光倾洒,长笛如柔风吹拂。
她手背贴住男人前胸,轻轻一推,拒绝,“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在办公室告白被拒的时候,在酒吧接吻停下的时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明明是你要纠缠,却依然拒绝我的时候。”她声音很轻,但把每个字都咬得清楚,如一支支涂抹着剧毒的利箭,将他贯穿。
仿若微风轻抚草地的音乐里,孟宴臣喘息着求饶,“……别说了。”
他音调痛苦,手掌收紧,身体像是承受不住一般佝偻起来。
叶梦梦毫无怜悯,用平淡的声音降下最后宣判,“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们早就结束了。”
她不是泥做的,也会伤心、会生气、会失望、也要脸。三次主动,足以将她的热情和勇气消磨干净。
天涯何处无芳草,她向来看得开,自己也不是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试图挣脱掉他的手,孟宴臣却忽然用力箍得更紧。
“……应该的。”他说。
叶梦梦动作倏地停住,“什么?”她没懂。
孟宴臣目光轻移,点在她的唇上,“我拒绝过你三次,是该找回来。”
一次告白,两次索吻。她被自己驳斥的主动以及拒绝的痛楚,他可以十倍的还回来。
再一次,他低头想吻她。
可是又一次的,遇到了阻力。
叶梦梦用另一只手抵住了他迫近的唇,有些气急:“你以为亲一下就没事了吗?别做无用功了,我是不会——”
话说到一半,孟宴臣忽然倾身,就这么贴着她的指尖吻了过来,堵住了后半句。
气息灼热微微发颤,叶梦梦眼睫一颤,心跳乱了一拍。
几息后,唇瓣稍离,眼神胶着间,孟宴臣捉住她的手腕,轻轻拿开,还想继续。
在他吻下来的同时,叶梦梦急急转脸,微凉的镜框便抵在颧骨。她轻喘着,将人推开,“到此为止吧,别纠缠了。”
孟宴臣抬眼瞧她,抿着嘴唇久久不语,过了好半天,才温吞吞道:“我不。”
他不会再逃避,也不会再后退了。
——她分明也有意动。
他深深地注视她,急切地剖明心意,“我喜欢你!梦梦,我想跟你恋爱交往,我想挽回你,我——”
却被冷冷打断。
“然后呢?”
叶梦梦回看过来的目光一瞬变得凛然,“之前阻止你接受我的问题,现在已经解决了吗?以后不会再遇到吗?”
比如,付闻樱。
孟宴臣被问住,低头静默片刻后,耍起了无赖,“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那时她说不在乎。
叶梦梦被气笑了,“你有病吧?怪我?”
狗男人。
她用力去推他,却推不动,像堵钢筋铁骨的墙,拿脚踢他,他也不动,眼睛直勾勾地戳过来,湿漉漉、红彤彤,还真像狗。
狗还在叫:“怪我,是我不好。”
孟宴臣手臂一伸,用力将她轻轻揽进怀里,“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伤你的心。再给我一次机会,梦梦,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像是要将这段时间一直压制的爱意全数补偿回来,他伏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低喃,“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恰在这时,音乐弱了一分,叮咚一声,消息提示音插了进来。
叶梦梦下意识地向窗台斜了一眼,屏幕亮起的微信消息让她想起正事。
她推了推,说:“蒋裕来看我了。”
“别提蒋裕!”
孟宴臣忽然重重一声,然而下一秒却又极轻,“……别提蒋裕,别提蒋裕,好吗?”
他受不了,他真的受不了了,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梦梦——”
“……”叶梦梦没应,而是手绕到他后背,用腕骨轻轻叩了两下。
轻声劝:“别这样。我们也才认识不到两个月,没有那么刻骨铭心。你也不要一个人沉溺在无望的感情里,损耗自己的能量。
你之前喜欢许沁,现在喜欢我,未来也能喜欢上别人。所以,得不到,就丢掉吧,抬起头来,去找两情相悦的人。”
“不会的,”孟宴臣在她颈窝红着眼睛摇头,“不会有了。”
喜欢这种事情,不是认识时间长短就能定性的。上辈子他活那么长,多少女人投怀送抱,他心中也无波无澜,拒之千里。直到最后也没有结婚,没有再喜欢上别的人。
她是特别的,所以不想放手、不会放手、不能放手。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我只想要你。”孟宴臣将人搂紧了,轻轻蹭着她的耳朵。
“蒋裕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别选他,选我。”
叶梦梦问:“你妈妈呢?”
孟宴臣回答说:“我会争取。”
他现在已经有了反抗的能力和资本。
他吻了吻她的头发,“你相信我,只是需要时间。”
“可我没有时间跟你耗,我们好聚好散吧。”
叶梦梦懒得听他画大饼,肩膀挣动,然而孟宴臣却不肯松开,“我不要好聚好散。”
“你是不是——”叶梦梦看了一眼自己暂时失去战斗力的双手,没法用强,只能打嘴炮,“孟宴臣,我手疼,别为难我。”
孟宴臣不动也不吭声,全当听不见。
手机又叮咚一闪,她冷声,“蒋裕在等我。”
孟宴臣咬了咬牙,似是妥协,“外面冷,让他上来。”
叶梦梦敲着他的背,语气坚定,“不,我要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