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01、
钝重模糊的太阳光落到完形填空的一个选项上，Legend。
祝枝棠用指尖反复摩挲这一个单词，一抬头看见被细叶榕填满的三扇窗，恍然觉得自己正置身在夏天的森林里上课。
她想起很多个夜晚，她都会在那些树的下面遇见简灿。
十七岁的他，一个人骑在自行车上，穿梭过那片漫长的明明暗暗。白衫在风中鼓起来，就像有白鸽寄居于他身上，在那一瞬间展开了羽翼。
认识他之后，加入摄影社之后，好像一切仍然如常，好像又都截然不同了。
依旧是每个星期都有考试，每天都有做不出的数理化。只是，疲倦而反复的日子从此有了那么一点期待。
那些与他有关的记忆浮上脑海时，冗长的自修上，她会莞尔一笑。
有天傍晚，祝枝棠在树下等人，手里还拿着室友的滑板。
晚高峰时段，校园里来来往往都是人。忽然间，几声大叫划破了校道。有个人从那些葱郁的树木里开着电动车风风火火闯出来，他刹不住车，前前后后吓退一帮人，为他让出一条路来。而祝枝棠正专注地背着单词，根本没注意到这一场混乱正朝着她袭来。
“小心！”
一道慌乱的男声毫无防备地响在耳边，打破了祝枝棠的专注。
她连忙抬头张望，才看见一辆电动车正飞快地向自己冲过来，而自己正直直地站在车的不远处。
说时迟那时快，她迅速躲闪，却还是被吓得两手一松，把滑板摔到了地上。这一摔，滑板径直滚到那个人的车底下。
车上的人被吓到了，人来人往中，两个人同时放声叫出来。可祝枝棠其实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明明有危险的又不是她。
滑板来得恰好，刚好把电动车的轮子给卡住了，从而把车速给控制了下来。但是，不远处就是墙壁，眼见车子就要撞上去了，对方却还继续踉跄地往前开个不停。
“三，二，一！”
倒数完毕，祝枝棠瞄准时机扑上去拔下钥匙，这才制止了一场撞墙事故。
电动车总算停下来，车上的人险些摔一大跤。对方看了看自己四肢还完好后，松了口气，显然也是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
“不好意思！”
定睛一看，这个冒冒失失的人居然是简灿。
简灿双手合十，低下头来再次和祝枝棠道歉。只听他尴尬地说，他是帮老师把车开到校门口，结果没想到居然刹车失灵，才发生了这一场笑话。
“哦，对了你的滑板！”
他下车拿起滑板仔仔细细地检查，发现上面多了几道严重的划痕。
“实在抱歉，实在抱歉，我赔你吧！”
祝枝棠看见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觉得有些想笑。
“这是我朋友的滑板，不是我的，我们一人一半。”
“不！我来赔！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被吓得把滑板丢下，如果不是我，这个滑板也不会坏。”
“不用！”
“要的！”
“不用！”
“要的！”
两人抱着滑板拉扯起来，就像过年时和上门送礼的亲戚互相推让。结果，经过几个回合的拉锯战之后，忽然，啪嗒一声，滑板裂成了两半！
两个人面面相觑。
原来那上面的不是划痕，而是裂痕。滑板本来就已经差不多裂开了，被他们这一拉扯，直接提前寿终正寝。
“一人一半，说好了，就一人一半，不许再纠结了！”祝枝棠斩钉截铁。
“好，都听你的。”
夕阳下，男孩大大咧咧地笑起来。
祝枝棠其实早就想笑了，只不过一直在憋笑。见他笑了，她看着看着实在忍不住，弯下腰来笑了足足一分钟。两个人一并笑起来，笑到路过的人都不禁侧目。
很奇怪，她一点都不觉得他莽撞，反而觉得这像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让她发现他竟是这样真实可感的一个人。
02、
心理学上有种定律叫做孕妇效应，即当你怀孕了你就更容易发现孕妇，当你开了奔驰就更容易看到奔驰。祝枝棠也不知道到底是孕妇效应，还是广州就这么小，这段时间她走到哪都能遇到简灿。
只不过这一回，轮到她尴尬了。
星期六的下午，放学后她不想回家，闲逛着就走到了学校周边的一家书屋。她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被同桌狠狠嘲笑过，“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没去过那家店吧，不会不知道开在哪里吧？那你是真正的玉女，而我是欲女，哈哈哈哈......”
最后换来的是祝枝棠的一记白眼。
要找到这里还真有些难度，开在小巷里，只有附近的学生才会知道。
走进门乍看还没发现什么蹊跷，无非是多了些言情小说、艺人周边。然而再走多几步，就画风突变，别有洞天了。
祝枝棠惊奇得犹如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没想到，小小一个转角竟琳琅满目地摆了这么多漫画。不是常见的漫画，而是些大陆没引进的日本耽美漫画。其实就是盗版自台湾的翻译版本，再添上个早就入土为安的出版社名号，顺理成章地出售。
同桌把这里奉为神祗，一天到晚抱着这些漫画，还说等到百年之后势必要带着这些精神食粮，和她一起黄土白骨。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没掉下过年级前二十。
她突然有了兴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奇书惊世骇俗到能让她同桌要带着陪葬。
结果，随手抽出一本就被惊到——标题四个繁体大字“诱他入局”无比扎眼，深红的封面，两个健硕的男人如胶似漆，却全无狎昵的意味，反而画得还有些高级。
这种书到底是有什么剧情，靠什么来推动剧情发展，祝枝棠好奇起来。正当她翻到背面看简介时，突然肩膀感知到有道力度轻微地拍下来，吓得她浑身一抖。
一转头，是简灿。他站在黄昏里笑，光影中跳跃的尘埃，在他面前一点一点清晰可辨。
“祝枝棠，没想到你居然喜欢看这种书啊。”他笑出声。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没事的，也就过个六七十年，就能换个世界生活了。祝枝棠这样安慰自己。
不知所措中，简灿反倒兴致勃□□来，“哎，既然你喜欢看这种书，那我推荐你看这本。”
他俯身从下面抽出另一本漫画，“这本我朋友塞给我看过，我觉得这个漫画家画得更高级，她的分镜就很有艺术感，有些地方完全可以做摄影范本。”
祝枝棠红着脸拿过他推荐的书。
就这样，尴尬地僵持了几分钟后，简灿终于走了。祝枝棠在店里继续呆了几分钟，看了看时间发觉也该要回家了。她刚走出门口，没想到，简灿才刚等到公车，正巧他们要搭的是同一路车。
她踌躇不前，犹豫中，公交车准备驶动，这时她听见一道无比清亮的声音。
“祝枝棠，你家在哪里啊？”简灿扶着栏杆，从车门里探出头来。
她一时想不出别的地名，只好如是答。
“那我们顺路，你快上来啊！”
还没等祝枝棠答复，简灿就朝着她伸出长臂。她没有思考，亦朝他伸出手来，跟随着他掌心传递而来的温暖，拾级而上。
车门徐徐紧闭，深秋里的风吹过，摇动满树的叶子，在那个公交车站落下很多仍然泛绿的叶。
她与他相邻而坐，可她，自始至终双手都搭在双膝上，不敢看他。
陨落的太阳照下来很多灿烂的光，依稀落在身上变换着位置，暖烘烘的。在他侧首望向前方时，她会偷偷抬眼看他。
他的侧脸，很温柔。
于是每一秒的更迭都不再是原来的速度，那个不发一语的黄昏，长得像一百个黄昏。
03、
平平淡淡过了两周，祝枝棠以为从此就风平浪静了。没想到，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又遇到了简灿，在学校召开的杰出校友经验分享会上。
美名其曰学习经验，实际上对绝大部分人来说就是冲掉几节晚自修，出来吃吃喝喝聊天透透气。
祝枝棠在会场门口等庄承欢等了很久，她要买校门口小吃街的寿司，祝枝棠就顺便让她带一期最新的言情杂志。
直到开场前三分钟庄承欢才赶到，祝枝棠拉着她两个人一起弓着腰溜进去，在后排找了个位置落座，坐下后还忍不住窃窃私语一阵。
“庄小姐你怎么回事，有这么好吃吗？至于排那么久的队吗？”
“买来和你一起吃啊，这么无聊的讲座当然要吃东西，你今晚肯定又没吃饭只吃水果。你怎么不说你自己，这种杂志有什么好看的，男主不是姓顾就是姓江，结局不是男主空难就是女主车祸......”
两个人在后排摆脱了班主任的监视，谈天说地。
直到聊得口干舌燥，祝枝棠才想起斜挎包还没拿下来放好。结果，她刚把包拿下来，正后方就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她摸了摸发现自己包里的钥匙不见了，才意识到一定是自己把包放下来时动作幅度太大，拿着包绕过头顶时，放在无拉链侧袋的钥匙被猛地一甩，从天而降砸到了别人。
祝枝棠尴尬地回过头准备道歉，一看居然是简灿，“怎么是你！”
他笑了笑，偏着头回答，“怎么又是你？”
她看见他手上的相机和挂在脖子上的工作证，反应过来他是被派来帮校报拍照的。
接着，祝枝棠一连说了好多句对不起，还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下他泛红的鼻梁。
被她这一摸，简灿笑得更厉害了，“我上次差点撞到你，弄坏了你舍友的滑板，这次你把我砸了一下，那我们算扯平了。”
庄承欢在旁边听着，也跟着笑起来，她拍了拍祝枝棠的肩膀说道：“姐妹，偶像剧女主，是你本人了吧。”
祝枝棠有些尴尬，把身子转了回来。少顷，又转过去把那一盒剩下的寿司拿给简灿作为赔礼。
她不好意思看他，但几秒钟过去又忍不住从包里掏出小镜子假装补妆，透过镜面来偷看他。
只见简灿托腮对着那一盒寿司，嘴角扬起。此刻他的眉目，添了一分愉悦的笑意。
这一刻，好像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喜悦，破土而出。如同夏季清晨的一场骤雨，裹挟着草木新鲜的香气，一点一滴地落到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