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啦
司离步履踉跄地离开了乾元殿,心中的波澜此起彼伏,像是一场永远无法平息的风暴。他已经没有办法将所发生的一切都视作巧合,他需要一个最关键的实证去证实,她就是她。
越是这种时候,司离的思维越是清晰。他猛的想起,按照本朝的规矩与礼制,莫楚楚在封妃大典时,应在册文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如果连笔迹也一样……
回到礼部后,司离面色如常地将顾奕的意思传达下去,命众人继续筹备祭祀大典的各项事宜。
他自己则以审查为由,在下职之际,私自取出了当时封妃大典后就被束之高阁的册文,并小心翼翼地将其带回了司府。
夜幕低垂,司府上下此时一片静谧无声,只有廊檐下还摇曳着的红灯笼,勉强能透出一分烟火气息。司离沐浴着清冷的月光,疾步走到了自己的书房门前。
“都下去吧,不用跟着伺候了。”司离屏退左右,这才拿着册文推门进书房。
他急行两步,来到了案桌前,手指微颤的他小心又带着几分急切地解开了被细绳捆扎着的册文。在展开之前,他却又突然顿住了手,变得有些犹豫与不安。
就像是,近乡情更怯。
不知过了多久,司离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终是缓缓展开那份册文。
最后,司离的手停在了册文的最后一角——那几个流转自然却又分外眼熟的字迹映入他的眼帘:莫楚楚。
这笔迹,分明…分明和六妹妹一模一样!
司离颤抖着手将册文轻轻放在檀木桌上,随后行至书架前。只见他在书架角落的梅花纹路上轻按两下,书架下方便弹出一个小小的暗格。
藏匿隐蔽的暗格里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文件,也没有什么绝迹的古籍字画,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在旁人看来并没有什么用处的东西。
有绣了歪歪斜斜的竹子的荷包,有手工雕琢的桃花木簪,有精致却有些老旧的汤婆子,还有女儿家的手帕等等,看上去都不是司离这个清冷的礼部尚书该收藏的东西。
司离从这一堆东西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封略微发黄的书信,捧在手心上。
这是宁初当年留给他的“遗书”。
他没敢再打开第二遍却早已在心中默背了无数次的“遗书”。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按她所说的做。
成为贤臣,为朝廷、为天下做事。
他记得这信中是有“莫”和“楚”两个字的。
司离关掉暗门,拿着信转身回到了书桌前。他指尖轻颤,不敢面对。
屋内烛火摇晃,映在司离的眼中,忽明忽暗。良久,他才颤抖着打开,他努力忽略信的内容,终于找到了那两个字。
“莫要难过,阿离哥哥,人各有命,这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好像真的没办法弄清楚答案了。”
莫和楚,这一笔一划,简直如出一辙!
司离兀得落了泪。
他的云彩,终于回来了?
他将信件和册文小心收好,推门走出了书房。
司离抬头望月,寒夜的风吹在他的身上,却吹不散他的迷惘。
她真的回来了,这字迹便是铁证。
寂静中只有秋虫低鸣和寒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响。司离闭上眼睛试图让思绪清晰些许——如果真相就如他所想一般……
他先是笑了,他从未笑得如此放纵过,像是要将五年来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可是笑着笑着,他又哭了,最后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放声大哭,一双桃花眼像是沁了血一般猩红。
他本以为他的泪在五年前就已经干了。
他当是欢喜的。她回来了,无论是以何种形式,她终究是回来了。无数个日夜的思念与幻想在这一瞬间得到实现,他是该感激又欢喜的。
那可是他曾以为,再也不会、再也没有机会触碰到的云彩啊!
他也是不解的。她死后为什么会变成花魁、变成皇帝的妃子,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自己,难道那四年里的一切对她来说毫无触动吗?
难道当年的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幻梦一场吗?
她是他少年时最温暖的存在,他不愿将她想成妖精鬼怪。她就算有附体于他人的手段,也应是神仙下凡救苦救难了。
那自己于她而言,有没有可能从来都不是特殊的那一个,而是腻了随时可以抽身离去舍弃的存在。
司离不禁攥紧了拳头,心脏仿佛在这一刻痛得不能呼吸,眼底满是疯狂,像是一头走投无路的凶兽。
他却仍不敢责怪她,不忍责怪她,在心底无数次地为她的所作所为辩驳。
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没资格怨怼她。没有曾经的她,就没有如今的他。她一直都是他过去生命里的一道光,不是吗?
她也许只是碍于形势,才不能与他相认。她也许只是被迫无奈,才那么突然地离开他。她对自己的好是那么真切存在过的,绝不会是什么虚情假意。
司离用尽自己所有的理智,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冲进皇宫找宁初问个清楚。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宁初再次忽然离开。
莫楚楚此名是从今年的花魁大会后才慢慢进入众人视线的,随后就在短短几个月内完成了“入宫、挡刀、晋位、盛宠无双”这些“成就”。
如今看来,这一切绝对都是设计好的。
如果她不是对皇帝顾奕情根深种,那必是有什么其他图谋。
他不相信,她会在短短数月内,对那顾奕如表现出来的那样情深义重。她有那般神通,也绝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而这样百般筹谋。
名不经传的宁府六小姐,花满楼养了数年的花魁娘子,深得圣宠的乐妃娘娘……
能成为花魁的资质…这样的女子花满楼真的能养了数年一点风声都不传出来,也不为她提前造势吗?
或许,他可以从花满楼入手查起。
他要弄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她对自己,对皇帝到底…到底是什么心思。
月色愈加朦胧而清冷,在漆黑的夜空中挂起银钩模样,白衣男子枯坐于门前,泪水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