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
叶冉是个仙三代魔二代,外祖父与母亲妥妥的仙根仙骨,而父亲为魔,有关父亲的一切,叶冉一概不清楚。每问及父亲,外祖父总恨得牙痒痒,从不告诉她,所以她也无从得知,甚至不知自己父亲名姓。
但也无碍。
她对他的唯一记忆,就是常伴她身边的一条骨鞭,那是这位父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却是条魔鞭。
所以自被外祖父带回修仙界望云山,她再未使用过它,因为这世上的修者,真容不下魔。
这也无碍。
一条魔鞭罢了,不使便不使,回到外祖父身边,有外祖父庇护,她尽可混吃等死插科打诨。但有一点一直很棘手。
她身上除母亲那半身仙血仙骨,还有父亲那半身魔血魔骨。在不见天底下四百三十二年,她作为魔活着,已浑身魔气,难以被修仙界容忍。
外祖父为她身上的魔骨魔血魔气,费劲了心思。最终为将她留在身边,剔她魔骨,放她魔血,清她魔气,将她与魔有关的一概痕迹全部掩藏封印。她便能作为普通修者好好活在这世上了。
她身上的魔气便是由此而来。因为再如何剔除,都改变不了她是半魔的事实。魔骨可剔,魔血魔气却能再生,从前修仙时倒是可用满身修为压着,而今修为尽失,便什么都暴露出来了。
长明所言之意便是在此。
若想飞升,她不可以一副不全之体过金雷。
所以,她须得将外祖父封印的她那半部分身体寻回。
而那半部分,怕除了不见天渊底,没地方可藏了。
这是场豪赌。
赢了,踏天登仙。
输了,便什么都没了。
是生是死,她一念之间。
叶冉犹豫。
叶冉当然犹豫。
不见天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地方吗?说拿回便能拿回?
更何况,她飞升失败这件事若并非如长明所言该怎么办?若拿回了魔身,恢复半魔之体,却仍旧无法过金雷飞升,而修仙界届时也不会容她,她又该何去何从?
于是叶冉陷入一场巨大的犹豫不决中。
一面照常修炼,一面关注林钧,犹豫去不去不见天,犹豫拿不拿回魔身,犹豫该不该借林钧之手帮忙。
但目前望云山上的日子安逸,她好似暂时并不需要焦虑此事,林钧对叶明无杀意,她便还能在望云上好好度日,如此一日一日闲散时日,导致叶冉骨子里懒惰劣性又冒出来,暂缓了此事。
甚至她诡异地觉得,她与林钧之间难得安逸,仙门不打扰,无人入望云,她与林钧要是如此此般继续过下去,倒也未尝不可。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那一刻,叶冉立即将其掐灭。
不行,她得飞升。无论如何,她得飞升!
果不其然,暂时的安逸总是有尽头的。
她识灵辟谷之后,修仙界终于闹出大动静,仙门飞信来望云,请林钧携女出山。
叶冉眼前,雪白的信纸躺在林钧手中,林钧抬眼望着铺在崖边、空中,信中几行灵字,站了许久。
叶冉侧目瞧向信中内容,大意是仙门有人修魔,各宗门恳请林钧下山,前去定夺。
信中字句,疾风勾红,尽显仙门中人的急切愤恨与不容忍。仿佛仙门出一个魔修,是什么天塌下来的要事。
“去吗?”叶冉视线落回到林钧身上。
“为何要去?”林钧毫无波动,“左不过又是一出斩仙骨废修为的戏码。”
叶冉便不说话了。
林钧问:“如何?修行可曾遭遇瓶颈?如今约是个什么境界了?”
自进入识灵,修得辟谷,叶冉便刻意压制了修炼进度,不让他察觉异常。
“未曾瓶颈,识灵中阶。”
林钧“嗯”了一声,再无下文。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叶冉便道:“想去便去嘛,左右你在山上也没什么事情。”
无缘无故定难让他带她进不见天,所以她需要一个契机,不论任何事情,只要能引出这个契机,她都不会放过。
林钧侧目,叶冉道:“你瞧信至少瞧了有小半时辰,来来回回就这么几行字有什么好琢磨的?分明是你自己想去的吧。”她佯装童言无忌。
叶冉已确定林钧对她无杀意,言语间早放肆了许多。
林钧不说话。半晌,才道:“你母亲是否经常收到仙门此类信件?”
何止是经常。原先她坐镇望云,仙门不论大小事情皆会来信告知,她大多放置不管,唯独与魔有关。因为这是她必须要去处理的事情。
仙门不容魔,本可私下自行解决,可人啊,不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总想举些大义凛然的旗帜为自己摇旗呐喊。数千数百宗门,每回所对立的仅是一两只不小心生了魔心修了魔道的弟子罢了,却仍要请她出山。
她早就烦了,可她仍得出去,因为她曾答应外祖父,不论如何,得护下这片安宁。
呵,外祖父走后,她变成了一群傻子的一杆旗帜。指哪打哪。
到如今她这杆旗帜因“飞升”没了,林钧与叶明,便成了他们新的旗帜。
林钧躲不过去的。
傻子们的信仰古怪却磅礴,仙门会源源不断飞信来催。
果然,在三天收到第十四封催信时,林钧终于烦了。
“便就这么无稽胡闹的仙门修仙界,叶冉竟还护着?”林钧暴躁,挠乱了一头黑发。
叶冉被他孩子气的一面惊到,默不作声打量。
“胡闹!废物!”林钧烦躁,“如此小事三催四请,各宗掌门都死光了?”
“便就是这么些货,那女人须困我在不见天三百年?”林钧的理智在崩毁。
林钧唾弃:“呸!”
叶冉:“……”
行吧,她不说话。
等林钧发完脾气,一双魔眼瞪向叶冉,叶冉识趣,理解他意,乖乖巧巧独自回屋收拾好自己行装,背上小包袱,随他离开望云。
仙门之人早在等候,见林钧与叶冉到来,赶忙上前相迎,端手施礼:“林君安好,小叶君安好。”
林钧化名林意,其他一切不曾告知。仙门便只知他为叶冉道侣,一名散修林意,来源不可知,修为不可知,所修道法更不可知。
但都无碍,只要他来了,仙门众人的心就定了。
林钧修为深不可测,眨眼时间从望云到仙门,他方才山上生的一股闷气还未消散,浑身上下写满了“生人勿进”,随后一踏进主屋,谁都没理,直接坐上侧首主位,凶狠又任性。
叶冉顿了顿,拘谨地挑了个他身边的位置坐下。
“这便是小叶君吧。”一群老头迎上来。
满屋子的人叶冉都眼熟,却都难叫出名字,她拧脸瞧他们面上的慈笑,勉为其难应了一声:“嗯。”
本不该是她接话,可她身边那位大魔王气息深重,她不指望他能对他们有什么好脸色,只好自行接过话头,担当大任:“父……父亲今日忧思过重,心情不大好。”
呸他姥姥的父亲!
林钧你就等着折寿吧!呸!
众老头便有意识收敛了行为,但还是为叶冉的年少明事理大为欣慰:“是我等的不是,此等小事竟也来劳烦林君与小叶君。”
林钧听到这话,终于有了反应,鼻腔哼气:“你们竟有自知之明。”
这话说得落人脸面。
众老头当场尴尬。半晌,自圆其说,自己为自己找台阶下:“修仙界自老叶君与叶君担当仙首,修仙界的安危便与仙山望云同系一脉,仙门大小事宜均需仙首首肯,如今叶君飞升离开此界,仙门仅剩小叶君,而小叶君年幼,我等无奈,便只能传信林君告知此事。”
“哼,无奈?”林钧仍旧哼气,满腹怒气被他们一番话激得更大,“要削人仙骨废人修为的均是你们,你们无奈?你们当真无奈么?”
“这……”众老头哑然。
叶冉连忙出来打圆场:“近日收拾母亲遗物,父……父亲睹物思人,思念过重,众……众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师兄师姐望请见谅。”
呸,你们也是!
得我叶冉屈身尊称,都等着折寿吧!
叶冉腹诽。虽如此,她面上依旧绽着笑:“父亲今日心绪不佳,若各位有何忧思疑虑,尽可来寻叶明。”
呸!仅一帮仙门的道修罢了,竟还须她如此卖笑奉承,她叶冉的脸都快给叶明丢光了!
但效果意外得好,众人立刻不再关注林钧,转而有说有笑围上她,更甚者还有人胆敢上手摸揉她的脸,连连称赞她有当年叶君与老叶君风范。
叶冉僵硬,只能尽力卖笑讨众人欢心。
如此氛围良好的情况,却仍然有人不满。从后而来干净灵气钻入人群,震开众人,进而圈住她,将她远远带进怀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易压着她脑袋,一身的寒气,一脸的生人勿进,好似不满有人动了他的东西。
于是等叶冉再回神,她小小个子坐在林钧腿上,小胳膊被他拉着,整个身体陷进他怀里,她脑袋下的胸腔震动,便听这人极孩子气地冲众人道: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