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戏
闹剧落幕。
叶冉借机,跑到不见天旁边望,期望魔头林钧过来,届时她或可装作要掉下去,带他一起往下堕。
但林钧没动,站在那看着她,周遭都是寒暄的仙门人士,叶冉知道,这些人无论说什么,他大概都不会进耳朵,没暴躁出手杀他们就已经算仁慈了,可叶冉不知道,她站在不见天渊边的时候,这男人的眼分明是黑的,却为什么让她觉得那么血红?仿佛期待她掉下去,巴不得她掉进去,眼里的疯狂像似要将她吞没。
于是叶冉一收脚,退离了不见天。
心想时机大概还未成熟,此事得慢慢铺设,不能操之过急。
随后不知为何,自那日魔修事件后,林钧好似变了个人,不再像从前那般放养她了,她每时每刻必须出现在他跟前,不然这男人容易暴躁。
甚至教她修炼教她剑招时,更加喜怒无常,他从前所不关注的她的日常,如今事无巨细,他皆要知悉。
叶冉不清楚原因。
但都无碍。
只要魔头不杀人不作妖,这修仙界与她便都可安然无事。
然而魔头不作妖,不代表各大宗门不搞事。那日魔修之事是个引子,果不其然又再次在仙门各宗中掀起风浪,仙门过于敏感忌惮魔,小题大做,再一次彻查全体仙门,为清妖魔,除魔气。
这段清理时间,各宗门中都很是乌烟瘴气,林钧带着叶冉随意挑了个顺眼的宗门住下,看戏一般,看一场场闹剧。
“他以往便与疏流萧宗小宗主走的近,小宗主随那魔修跳了崖,他近日便立刻行踪诡秘举止奇怪起来,为何不能怀疑?掌门有令,彻查宗内妖魔,无人有权特例,余思莞你护着他,莫不是你也跟他一样,都是魔!”
三两句话,硕大一顶罪帽扣下来,树下的男女被莫名定罪,气得险些拔剑上演同门相残了。
“今日我与小齐鸟的住处不是都被你们检查过了吗?陈杉你现下又在这里胡说什么?想借权徇私,污蔑诋毁欺负人吗?”
“住处是查了,可你们身上还没查,谁知道你们身上的魔气是否是藏干净了,当然得查得仔细些才行!”
“陈杉你什么意思!”
“你们觉得什么意思便是什么意思咯。师弟们,搜!”
一群男弟子将树下男女围住,齐袅当即将女孩余思莞护在身后:“陈杉!你有什么事冲我来,何必对师姐动手!”
“我动手了吗?我动手了吗?我只是听掌门令行事,彻查宗门内是否藏匿魔修,你们谁看到我动手了?”陈杉笑呵呵地说,一脸的卑鄙无耻。
他这句话落,跟在他身后的那群小弟子们齐声道:“没有!”
“看看,大家都说没有呢,倒是你们,遮遮掩掩不让师兄弟们搜查,果然是有猫腻吧!”
“你!”
“给我扒开这小子!搜!”
一群人笑得不怀好意。
就连叶冉都看不下去了。
她与林钧的住处在这个宗门里的一方小山上,山上布景如画,春桃初绽,风一吹,粉色桃瓣一阵一阵地吹向林钧的黑衣上。
林钧眼中冷漠。
叶冉等了半晌,不见他出手,快忍不住了。
小山下,齐袅被众人轻易挑开,面上身上没多久就挂了彩,青着一只眼,仍嘶叫着拔出剑与众人厮打。
“拔剑了。”林钧淡看着。
“你觉得他可会打赢?”林钧问。
叶冉哪有闲工夫猜测这等无聊事,“你不救他们,他们就完了!”
林钧冷哼一声:“这世上苦难何其多,受难之人何其多,每一个都需要我去救么?”
叶冉当真看不到他半点人性,心下焦急,准备自己动手了。
然而魔气倏忽而来,按住她。
“不许给他光,给了,他自己将站不起来了。”林钧如是道。
叶冉不清楚他所言何意,树下的人已扭打成一团,少年被揍得鼻青脸肿,浑身血气方刚,拿着命和一群人拼。
不久,山下动静引来门中长者,一群人黑说黑白说白,千言万嘴搅得老头子头都大了:“肃静!”
“你!你先说!”
陈杉开口:“齐袅身有魔气!众师弟与我本想按住他查探魔气来源,便见他立刻魔性上脑攻击我们!陈师叔你看看,我们都被他打成什么样了!”
众少年亮出身上的伤。
但显然这些轻伤怎么比得过齐袅一人身上挂的彩呢,齐袅鼻青脸肿,“咚”一声跪地:“陈长老!休要听陈杉胡说!是他平日与我不合,今日想借机挑事,借公徇私,欺侮思莞师姐!”
女孩子思莞藏在他身后哭。
只要不眼瞎,再怎么都能看出来谁是谁非。
只见陈林峰简单检查了一下齐袅和余思莞身上的伤势和气息,紧接着一巴掌扇向陈杉!
“妖魔之事岂容尔等儿戏!仙门各宗尽忙于此,早生疲累,只望肃清妖魔,维系此界太平,而你竟敢歪门邪说借妖魔之事滋事!”陈林峰又一巴掌扇飞陈杉,“滚!自行滚去清静谷面壁思过!”
陈杉被一巴掌打翻在地,有些不敢置信,瞪大了眼,平日万事不管甚至纵容他的表叔陈林峰,今日怎么突然向着外人打他了?
他不服:“师叔,这事……”
然而又被陈林峰一巴掌打翻,当即命令他身后弟子带走,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一群小弟子吓得大气不敢出,马不停蹄将被打晕的陈杉抗走。
叶冉瞧着眼前的这出戏有些摸不着头脑,宗门何时这么……这么“正义”了?
但还没等她思清,就见山下的陈林峰抱拳拱手,向他们这方向一鞠礼:“门中弟子胡闹,叨扰了林君与小叶君,是我等的不是,望林君与小叶君海涵,稍后门中将备上果酒佳酿,为林君与小叶君压惊。”
哦。
叶冉明白了,当场麻木。
随后麻木地转头,望林钧:“你方才不是说不管他们么?什么时候帮他们告的状?”
她就说,仙门老头子们最嫌麻烦事,更何况是门中弟子相斗这种跌脸面的事,他们经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受欺负的弟子们独自咽下此气,近日怎么会亲自帮他们出恶气?原来是这嘴硬的林钧不知何时传音告的状,引来了陈林峰。
闹剧看罢,她乏了。
也不期待什么果酒美食,倒头便去睡。
而林钧却不容她轻易离开,清凉灵气引动桃花卷上她身体,将她纳入自己怀中,手掌按下她的头,道:“就这么睡。”
他对她的独占欲日渐盛了。
就这样,仙门要闹多久,她与林钧便就要在仙门中待多久。一个宗门待烦了,林钧便带她去下一个宗门。自叶冉“飞升”后,她与林钧的地位便特殊了,被各宗门奉为吉祥物,各个宗门巴不得他们去他们的宗门里住,让他们宗门都沾沾仙首之女的祥瑞之气。
叶冉倒是无所谓,但林钧却非如此,他魔性戾气很深,在一个地方待的不如意,看腻了胡闹戏剧,便一定会烦,直接抱她挑下一个宗门去住。
有时是白天,有时是夜里,有时甚至只要他觉得烦了,人间大雨,他也能踏着碎雨,用被子拢着她,雨夜离开。
没人摸得清林钧的脾性,更不清楚他携她在他们家门派住的好好的为何突然离开,林钧没有给他们问的机会。
叶冉也不希望有人来问,因为林钧每回走的时候心情都是极糟糕的,要是这时候有人来触霉头,叶冉一定保不住他。
还好,走走停停住到现在,一直相安无事。
叶冉哈切一声,困意上头,将头埋下去,睡得深沉。
林钧将薄毯盖住她,一概遮挡了所有风与雨。
梦里回到望云山上,千百年常青的望云山。
“师……师父?”
“对,今后我便是你师父,望云山上只你我二人,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山上有我的结界,那是我的住处,崖边石台近天,你可在那里感悟天之道意,哦对,你才进仙门不久,好似还未入门修行?那天之道意于你来说便为时尚早,暂不用感悟。”
“唔……既做了你师父,第一课该教你什么呢?”
“我也是第一次教人,你第一次学,嗯……那咱们第一课便只学一个道理。”
“勿要受人欺侮,勿要受人折辱。若有人欺负你,你定要千倍百倍还回去!当然,打不过就跑,跑回望云来,为师替你打!”
“唔……也不行,出手了便留下了话柄……这样,能不出手便不出手,自保最要紧,只要你留得命回来,不论是谁,为师悄悄帮你打残他!”
三百年前的望云山。
山顶只有一间主屋,云雾清凉,草色葱绿,干干净净没什么焦痕空地。
最初的时候,那孩子眼里是干净的,没有血红没有凶气,更没有现今缠骨覆血如毒雾一般的魔气,眼里清清静静倒映着她,她在他眼里显得那般崇高不容轻犯。
那孩子当时,眼里真的只有她。
原来,没有人一开始就是罪恶的。
包括林钧。
包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