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叶冉赶到现场的时候,林钧的魔眼已恢复漆黑,浑身魔气消散,未留痕迹。
随后几大宗门之人陆续赶来。
那人还站在血泊前,一身血腥,冷淡望着跟前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浑身凶意化作刀刃混在周围气息中。
叶冉尽力走近,身上的衣衫被割开几道口子。
林钧的杀意撤开,握上她的手,手上的血沾上她。
“走。”他如此说,随后转身。
却被仙门人拦下:“林君可否交代此地发生了何事?”
众人眼前,林钧一身血,身后血泊倒地一人,杀人者是谁这件事不言而喻。但他们仍得维持住仙门脸面,按规章程序审问。
林钧黑瞳一扫,杀意薄刃当场击退众人,然后牵着叶冉拾步,丝毫不理会他们。
修者们当即驱法器再围上他,此刻尽是义愤填膺:“此人如此弑杀成性,不配为小叶君之父,小叶君快快离开此人,我等不想伤了小叶君!”
他们这话说得,仿佛她离开林钧身边,他们放手全力以赴便能打得过林钧一样。
叶冉撇嘴,这些人怎么可能拦得下林钧?果然随后林钧凶性爆发,四周飓风倏起,周身薄刃铺天盖地。修者们连忙驱动法器阻挡,不想再回神,此地已不见了林钧与叶冉的身影。
“如此凶性!如此戾气!小叶君与望云山顶阵眼怎能留在此人手中!”有人破口大骂。
在场众人附和。
望云山上。
叶冉将林钧的指头攥得发白,唤回他一点人性,方才那局面才使得他未大开杀戒。
一落地,林钧挣开叶冉的手,迈步直接走进主屋,然后魔气涌入,她眼前木门“砰”一声关上,叶冉就被关在了外面。
即便只是隔了一扇门,她依旧能察觉到屋里林钧浓郁魔气中的杀意,若非方才他仍存有理智,她定拦不住他。
叶冉不进去触霉头,乖乖待在外面,走上崖边石台打坐,很快日落,她头顶挂上了星。
寂静的望云山顶上,长明的声音自她墟海中传来:“主人……”
叶冉回神:“闭嘴。”
长明长久无言,好半晌,才似叹息一般说出口:“今日此事一过,林钧主人又没有回头路了……”
叶冉恍惚想起那日不见天崖边,疏流萧宗弟子常松意指责崇青的话:“仙骨一断,朝林当真是没有回头路了啊!”
此刻字字擂响在她耳边,如同指责她。
望云山崖上,最终只留下了长明一声叹息。
林钧将自己关了很久。这些时日,望云山一直有人来访,日日时时都有人想方设法登望云,却均被林钧的结界拦在山外。
叶冉崖边打坐,无数飞信在外扑腾,像一只只不要命的飞鸟,不断撞击结界。叶冉依稀能瞧见这些信里的几行字,大义都雷同,均在指责抨击林钧,逼他承认自己杀人之过,出山自首认刑。
叶冉淡望着。
望了几乎半月,终于,仙门飞信的数量在某一日减少。
叶冉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下石台找林钧。
打水,开门,走到床前林钧身边,为他擦拭手上血、衣上血、脸上血。
清水被染红,从头至尾,林钧一直蜷缩床上,双眼紧闭,眉峰紧皱,似在梦魇。
叶冉起身,将他的一切脆弱尽纳眼底。
此时此刻,叶冉甚至觉得,这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但叶冉没做,端起血水走出门倒掉,然后坐在门前,望稀星。
山顶寒风从大敞的房门灌入房内,冲淡一切血腥味。
男人在床上发抖,他周身魔气紊乱,纠缠,凌厉杀势褪去,便只是虚虚浮在他周边,柔顺弱小得仿佛仅仅是在保护魔气中央的那个人。
林钧神奇地发了一场高烧,高烧烧了三日,待他高烧退却,叶冉才又走进屋,倒了一杯凉茶,喊他起来。
而林钧的魔气下意识卷上她,将她卷上床,她小小身体陷进他冰冷的躯体里,手里高高捧着茶。
“谁都不能污蔑你。”他拥着她,意识仍有点不清楚。声音极轻极虚,若非距离这般近,叶冉一定听不到。
但即便听到了,叶冉依旧无动于衷,见他仍旧梦魇,便捧稳了手里的茶,向下一倾,全倒在了林钧面上。
魔眼倏忽睁开,魔气转瞬化刃。
恐怖气流贴面而过,叶冉扬起的发被割断的同时,她身后蓦地响起几道瓷器炸裂的碎响。
叶冉眼中冷淡迅速褪干净,双眼染上懵懂,主动搂上林钧的脖子,小手拍拍他肩背:“哦~不怕不怕,做噩梦了不怕不怕,娘亲在这呢~”
大魔王的气息愈发冷,叶冉感知到他的危险,眨了眨眼,调整好语气姿态,身体退开了点,然后小手摸上他额头,装出若有所思后的惊喜:“呀,不烧了,不错不错。”
“呀,你醒啦。”她睁大懵懂双眼。
魔王的魔眼现已红透,魔纹浮现眼周,凉薄眼神看她一系列动作。
叶冉解释:“从前发烧时,娘亲也总这样,凉水可以降温,抱着拍拍叶明,叶明就不怕噩梦啦。”
魔王眼珠连动都没动,与叶冉平视,好半晌,魔王的目光才从她面上移开,手臂松开她,起身。
“多久了?”他问。
叶冉答:“咱们回山半个多月啦。”
魔王的湿发湿衣在魔气中蒸干:“为何不将我唤醒?”
“唤啦。”叶冉睁眼说瞎话,“但你睡得沉,叶明一直唤不醒。”
魔王的视线便落到滚落在床榻上的空盏上,然后目光睇回她,危险审视片刻,又收回,仿似饶了她。
待出了房门,他魔眼往山边结界外一望,在那里空中扑腾的几页飞信便刹那湮灭,信中内容他连看都不准备看一眼。
叶冉跟出来告诉他:“近日一直有飞信来望云,许是有什么要事。”
林钧魔气引来山后灵泉,涤清自己身上浊气。
叶冉见他不在意,忍了忍,终还是咽下了嘴里剩余的话。
待又几日,新飞信重新堆叠上结界,半遮半掩挡了望云山顶的日光。叶冉站在斑驳的日影下望林钧,准备趁热打铁再开口说些什么。
却见林钧似恢复了常态,甚至比以往更冷,平静饮茶,翻书,在她开口的前一刻,空中飞信再次染上魔火,被尽数焚灭。
叶冉的话被堵在口中。
如此又过了半月,飞来望云的信件一日比一日少,到最后仍有一封始终不死心地日日飞上望云,撞击结界,信纸表面是勾红的仙首亲启印记。
叶冉肚子里酝酿有小半刻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仙门想来是消停了。”她目光从结界外那封飞信小心落向林钧,“这信样式是告急红信,算时间,仙门清查魔修之事也该结束了。”
是仙门清查完魔修,催林钧下山定夺之信。
“哼——”叶冉的不正常在这半月过于明显,林钧想不察觉到都难,魔王魔气倏忽缠上她身体,危险杀意即刻在她脖颈间徘徊,“怎么?你莫不是想去?”
叶冉赶忙摇头,装出懵懂:“这不是近日看你心情不好,便想法子让你多出去走走嘛?不想去便不去了,你凶我作甚?”
她反客为主,但魔王不吃这套:“杀光他们本座心情便好了,你让本座杀吗?”
叶冉一噎。
林钧魔气松开她,叶冉摔到地上,但仍不死心:“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小心试探。
林钧的魔气几息变得危险,他的眼神犹如正午时分悬在人脖颈上的斩骨刀,森冷得出奇。
“好奇?”林钧道,“不若你亲自下去,好好问问那道修,本座为何杀他?”
叶冉连忙摇头:“不不不,不了。”
拢向她的魔气便散了。
但是一想到她今天都将大魔王触怒到这地步了,此刻放弃,实在可惜。
叶冉纠结反复,最终还是在手下汇聚灵力,小心提防着道:“从前母亲为仙首,仙门勾红急信,母亲一定会前去处理,而今母亲不在,我为这仙门仙首,身负此责,我当去面对!你若不想去你便留在山里,我一个人去也是一样的!”
山顶上纠缠寒风的凌冽魔气倏然停了。大魔王听完她的话,眯着眸子望她,眼角魔纹加深。
时间一点一点在叶冉的心惊胆战中流逝,她的手心里都是汗。
好半晌,就在叶冉紧张得预备放弃,快要驱灵力逃命时,魔王林钧眼眸一松,魔纹淡化,觑眼告诉她:“你想去?好,那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