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壶

酒过三巡，人也都七八分饱了。遵循着自京都传来的养生准则，世家子弟们都很懂得修身养性，吃饭只吃七八分饱，再不能多了。饭后还得做些消遣的事儿，不能立刻就歇了午觉。

杯盏撤下，婢子们另铺了锦缎，奉上清酒，摆上小巧的酒杯，另用小小的青瓷碟子，装了更加细小精致的茶点摆上。

又有仆从在厅里设下一个圆滚滚的，装了半肚子红豆，带着双耳的铜投壶。六个婢子分列两旁，每人手里拿着十支竹矢。

众人一看，皆明了：主家准备了投壶作为饭后消遣。

“哥哥，那今儿就让青羽来做个女都知吧！”

“好！”

一身碧衣打扮的婢女就走上来，圆圆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那现在，诸位姑娘少爷就要听我的了。”说着，她笑着福了福身。

“来，咱们啊，先抓阄。两个两个投，一个人十支竹矢，谁投的多，谁赢。若是平了，再比一轮，输的人自罚一杯。”

大家的兴致就都被调动起来。

“为了稍稍尽到地主之谊，我准备了一个彩头。谁赢到最后，这彩头就归谁。”

夏念乔说着，大家的目光就落到他面前的小小银盒之上。这个银盒盒身外圈有八瓣，内圈中间有个口衔花草振翅欲飞的雀鸟。外周八个瓣上面雕刻着折枝团花。当真是精致小巧。谢知非不禁眼前一亮，但想到自己已然好久没有练投壶，只能再看一眼罢了。她不知道，自己这番模样都落入夏念乔眼里了。

众人抓了阄，展开一看。抓到“壹”的是谢知非和谢瑾。抓到“贰”的，是柳松和夏敏敏，抓到“叁”的是夏念乔和柳云儿。柳云儿看到手里的纸条，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谢知非和谢瑾便起身，先见了礼。

二人也不闲话，各取了竹矢便开始投。谢瑾一向不耐烦比投壶，也料定自己赢不了的，本也于此道没什么胜负心。竹矢在手上略掂一掂，便轻巧地投出去。姿态优美极了。

谢知非则先瞄准壶口，把竹矢对准了慢慢投出去。

结果很快出来了。

大家笑意盈盈地看着这对兄妹。

青羽笑道：“谢二少爷中了两支，三姑娘中了五支，这局是三姑娘赢了。”

谢瑾翩然走到自己的位置，自斟了一杯酒。兄妹俩各得其所，乐哉乐哉。

柳云儿悄声对柳松说：“谢二哥定是故意让非非的。当真是个温柔的哥哥。”

柳松听了，不假思索地说，“若我和妹妹一组，也定让着妹妹。”

柳云儿笑笑，也自斟了一杯酒，浅浅抿了一口。今儿的酒真甜，甜得让人沉醉。

第二局便是夏敏敏和柳松。夏敏敏经常玩儿这个，柳松一支一支慢慢投，她两支两支投。

大家看得兴致勃勃，夏敏敏轻轻松松把十支投完，中了八支。而柳松慢悠悠地，才投了四支，中了三支。看到夏敏敏已经中了八支，他也不着急，依旧不疾不徐地一支一支投。

夏知非觉得柳松旁边的时间都变慢了，好像在他眼里，世界只剩下一只壶。

大家也都安静下来，目光追着他的竹矢落入壶里。

四，五，六，七，八，九！

最后一支竹矢也投进去了，大家忍不住鼓起掌来。夏敏敏兴奋地说：“柳家哥哥当真沉稳，一点儿都不着急，哥哥常叫我专注专注，我总左耳进右耳出，今日可知道专注的好处了！”

早有婢子预备了杯酒，夏敏敏一饮而尽。

柳松也不见有特别的欢喜，仍和之前一样浅浅笑着，慢慢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第三局倒是个平局，再来了三局方分出胜负。最后是夏念乔胜出。

青羽便让谢知非，柳松，夏念乔一起投。谢知非连连摇手：“二位哥哥着实厉害，小妹甘拜下风。我这里就认输了。”

众人见她手摆得飞快，知道她是认真的，也不强求。

青羽便请柳松和夏念乔来。

“我有个主意。刚才咱们都是正着投壶的，最后一局，改为蒙眼投，如何？”

众人都觉得有趣。青羽便唤来两个人，给柳松和夏念乔蒙上眼睛。

二人站定，众人都坐直了，兴致勃勃地观看。

柳松先抬起了手，但是夏念乔的竹矢却先飞了过来，啪！落在壶边，倚着投壶。

柳松听了这声音，微微调整了角度，稳稳投出。竹矢轻巧落入壶中。

夏念乔也调整了一下，一支接着一支竹矢飞速地插入壶中。

柳松十支。夏念乔九支。众人轰然喝彩，鼓起掌来。夏柳二人摘了眼罩，相视一笑。

“在下讨了巧。”柳松施礼道。

夏念乔摆摆手，洒脱地让侍从打开锦盒呈给柳松。

众人看去，只见一只栩栩如生的白玉狮子镇纸卧在其中。

“正好柳兄爱作画，这也算是宝剑赠英雄了！”

柳松果然颇有些喜爱，伸出白皙细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小狮子的头发。“那就，却之不恭了。”

吃饱喝足，主家还准备了客房供客人歇息。但是夏敏敏坚持带两个姐妹去自己厢房歇息，两拨人便分开。

夏敏敏屋里有一个极大的拔步床。

谢知非张开双臂，由立春立夏轻柔地退下衣服，换上带过来的舒适的睡袍。然后净了面，用帕子包着手细细敷了，再涂上轻薄的保养膏子。

便和柳云儿夏敏敏一起瘫在大床上。

层层床幔放下，窗户打开，屋外留着侍女守着。立春立夏等人也有人招呼着，到旁边吃茶。

另一边，精力旺盛的少年们，另设了小几，惬意畅聊。柳松早知道妹妹的心意，对谢瑾格外留意。但见他举止有度，对自己和夏念乔是一般无二，就算观点有不一致的地方，他也从不恼，真真是温柔佳公子。柳松只觉得越看越满意，暗道妹妹果然是有眼光的。

日头西斜，夏家姐妹依依不舍送别柳谢两家兄妹。

夏敏敏拉着谢知非和柳云儿的手，指着一个个锦盒：“这些是给你们带回去的糕点。还有青梅百合酒，我都装了一些，回去慢慢喝。”

等柳云儿上了车，夏敏敏又巧巧指了指最下层黑色盒子，“里面有个小玩意儿，你留着玩。”

谢知非微微点头，扶着立夏的手上了马车。

谢柳两家的人马就并在一处，谢瑾和柳松骑着马并排在前面走，后面跟着马车，旁边环绕着仆从。

谢知非悄悄打开黑色盒子，只见里面铺着锦缎，正是自己多看了一眼的雀鸟银盒。

谢知非眼前一亮，“原来这有两个啊。”心里面霎时暖暖地，敏敏真是贴心啊。

路上无人，柳云儿掀起车帘一角，看向兄长旁边那个骑在马上的少年。白日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现，她心里有一种既甜蜜又酸涩的感觉：来日方长，不久，要一起去京城了呢！

早有侍从先回了府里，等谢知非回去，早有软轿备着，四个健壮的婆子稳稳地将谢知非抬到竹苑。

是夜，谢知非细细盘算自己要做的事情，计算去京城的时间。清河女院每年九月开始进学。路上算一月，也就剩下七个多月的日子了。细细盘算完了，谢知非才安稳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