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世(一)
天空缀满小雪,楚家地界偏北,如今已入冬,天气越发寒冷。
知絮裹着狐裘大衣,踱步回房间。
修士大都不畏寒,只她身子骨虚弱。
一人包得严实,分外惹眼。
迎面走来三五少年郎,为首的一个叫住了知絮。
“大小姐,就算您是族长的女儿,也不能仗势欺人吧。”
记忆太过久远,她方回溯到第一世,显然不记得片刻前发生的事。
“什么?”
少年嗤笑,“大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说话夹枪带棒,惹得知絮蹙眉。
少年见她确实记不起来,不由撇了撇嘴。
“就你这记性还出门,哪天仇人站你面前你都记不起来,还疑惑怎么跟人结了仇呢。”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要没事就别挡我道。”
寒冷如蛆附骨,冻得她难受。
如今她只有半个神格,夜叉女因回溯时间消耗太多力量陷入沉睡,天藏也格外虚弱。
现在只想立马回房间躺着,她的身体太痛了。
两人擦肩,少年一把扼住她的手腕。
“喂,事情还没完呢。”
好烦。
她不由带了火气,“那你倒是说什么事。”
缩了缩手,他攥得紧,抽不回来。
她眉眼微沉,“松手。”
少年这才注意到一直握着她的手腕。
腕骨细腻秀美,盈盈一握。
惊得他立马撤回了手。
指骨揉搓,回味着刚才着触碰。
他飞眉蹙起,担忧道,“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凉,你没事吧?”
见他半天不说正事,她胸中升起怒火。
头也不回往房间走。
楚泽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拦住了他,却也少了方才的咄咄逼人。
“就是你…你干嘛欺负楚贝瑶呀?”
“什么?”
见她明显不耐烦的神情,怕她又不搭理自己走了。
他赶忙解释。
“那块玉佩是贝瑶母亲给她的,从小一直携带,你就算喜欢也不能夺了去,还给她摔碎了。”
记忆走马观花闪了起来,她才忆起这段往事。
九世,太过漫长。
真的,太久了。
他眉头纠结,支支吾吾,“要是你喜欢我也可以给你买一块呀。”
她轻笑,“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那块玉佩其实是知絮母亲的遗物,本来应当好好封存于匣中,却出现在了楚贝瑶身上。
她本以为是两块相似的玉佩,楚贝瑶见她瞥了几眼以为她心生羡慕,便取了这玉佩塞入她手中。
那是母亲的玉佩,修士的气息独一无二,经久佩戴,难免沾染,新人的气息很难覆于其上,有也只是浮于表面。
一件件器物更像一个封闭的小匣子,留住了所思亡人的气息。
两相争执之下,玉佩掉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楚贝瑶见状干脆踢进了湖里,反正也不能戴了。
而玉佩为什么会在她那里呢?
呵。
她心中嘲弄。
抬眸看向面前的少年,他还在喋喋不休。
“楚泽安。”
少年瞪大双眼。
“你…你认识我。”
知絮莞尔一笑,我当然认识你,可真是楚贝瑶的一条好狗。
指哪咬哪,蠢得要死。
她不想再被纠缠下去。
“那是我母亲的玉佩,信不信由你。”
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她当然可以再跟他细细讲讲这其中的渊源,可是他信吗?
不相信你的人解释再多都没有用。
于她而言,楚泽安根本不值得她费心。
少年明显呆愣了住,迟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好友拍了下他肩膀。
他嘴唇紧抿,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知絮进屋便倒在贵妃椅上,睡得昏昏沉沉,有人进了屋都不知道。
见她身体蜷缩,那人又替她盖了件狐裘大衣。
指尖不经意掠过脸颊,替她拢了拢发梢,激起点点颤栗。
日头昏沉,她才渐渐醒来。
桌案旁坐了一人,烛光映在他刀削般的侧脸,斜眉凌厉。
“哥哥?”
“嗯。”
“你怎么来了。”
见她神情倦懒,楚子桁起身为她倒了杯热茶。
“天冷,给你多做了几身衣裳。”
她瞥了一眼,眉眼淡淡。
“哥哥费心了。”
似是不满她冷淡的态度,男人剑眉微拧。
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她饮过的杯沿。
她的嗓音带了不耐。
“哥哥怎么还不走?”
听到她逐客令一般的话,男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似乎每次知絮见到他都不开心。
可他们明明是兄妹,本该是比旁人要亲密的存在。
他无奈道,“明日叶清珂便到,好歹是你的未婚夫,到时出去迎迎吧。”
知絮点了点头。
明日吗?
终于要见面了。
送走了楚子珩,知絮退了外衣。
一颗珠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有碎。
她弯腰拾起。
是玉佛珠。
想起寂玉说的话,神色微动。
原来真的不会掉。
她小心翼翼收了起来,又沉沉睡去。
翌日,日上三竿,知絮才不紧不慢起了床。
身体太虚弱导致她格外爱睡觉。
侍女替她拢了拢大衣,她才慢悠悠出发。
庭院内,楚氏族长正与叶清珂寒暄。
按辈分来讲,楚傲天身为族长,怎么也不能来迎接一个小辈,但这恰恰表明了他对于叶清珂的重视。
作为叶氏少族长,箓箓仙师的亲传弟子,道观新一任首席,未来发展前途无量。
如今八大世家,唯有楚叶是符箓世家,而叶盛楚衰,期冀通过姻亲让叶氏资源向楚氏倾斜,帮扶楚氏。
少年一身月白长袍,眉眼淡漠,似严雪覆竹,傲不可折。
虽是未婚夫妻,却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他眼皮轻抬,瞥向台阶上的少女。
着霁青锦衣,浑身透着股慵懒随性。
真有意思,他这个客人都到了,她才姗姗来迟。
好多人啊。
知絮静静立在那,由衷感慨。
楚氏族长、长老、楚贝瑶母女、楚泽安…
叶清珂的排面可真大。
楚傲天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气得怒目圆睁。
“什么时辰了你才来,你怎么不等人走完了再到。”
知絮不想喊他爹,实在惹人膈应。
她快步走到叶清珂身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神情一僵。
就知道你小子有洁癖。
知絮握得更紧了,娥眉蹙,低声诉。
“清珂,昨夜得知你要来的消息,我辗转反侧,彻夜难安,唯恐第一次见面唐突了你,思来想去,难免忧思过重,这才来得晚了些。”
屁,她昨儿晚饭都没吃,从日落睡到翌日日上三竿。
她眼神真挚,情真意切。
“你肯定不会像族长一样怪我对不对,我只是想第一次见面给你留个好印象。”
叶清珂才不信她要给自己留个好印象的鬼话,这人明明专挑他雷区蹦跶。
手上的感觉太过强烈,叶清珂想要抽手却纹丝未动。
他神情微僵。
不是说楚氏大小姐身子骨弱吗,怎得力气这般大。
他不信邪又抽了抽,寸点未挪。
两人情意绵绵握了大半天手,旁人心头却炸了锅。
不是说叶清珂有洁癖吗?
楚知絮握了半天的手都没给甩开,他的右手甚至还覆了上去。
两双玉手交叠,好不般配。
苍天在上,他只是想把她的手拽下来。
楚氏长老欣慰点了点头,叶清珂能对知絮有感情好啊。
楚氏能从中捞取更大的利益。
这显然是一个美妙的误会。
楚泽安眼睛瞪得像铜铃,恨不得把两人的手给掰扯开。
未婚夫妻就能大庭广众下拉手手吗。
不知羞。
楚贝瑶嘴唇紧咬,定定看着叶清珂。
目视了众人变幻莫测的神情。
他绷紧了唇角,干巴巴说道。
“楚小姐,我并没有怪你。”
你这个怪女子,先松开手好吗。
知絮不松,甚至又问了句,“真的吗?”
叶清珂快要处于暴走的边缘,只能耐着性子保证道。
“真的。”
知絮笑眼弯弯看着楚傲天,“族长,叶清珂都不在意,你方才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楚傲天本来压下去的怒火噌地又冒了出来。
居然骂他太监。
他刚想破口大骂。
叶清珂凉凉瞥了他一眼,眼神像是他再多说一句就要吃了他。
楚傲天皱眉,念及楚氏利益熄了火。
叶清珂刚想示意知絮可以松手了。
只见迅速抽开,把手缩回衣袖里抹了抹。
很好,一天被羞辱了两次。
他很干净的好吗!
他气得撤回手,都忘记了要擦擦。
众人见到又是一番思量。
这叶氏少族长的洁癖症治好了?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结束,长老领着众人往大殿走去。
叶清珂与族长走在了前面,楚贝瑶紧跟着。
知絮落在了后头,慢慢悠悠,一点也不急。
楚泽安回头看她。
怎么走得这么慢。
他磨磨蹭蹭,终于等到了知絮,跟她并肩走着。
她淡淡瞥了一眼,根本不想搭理他。
看她当自己是空气的样,楚泽安气得眼睛冒火。
“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我还好心等你。”
她神情漫不经心。
“难道在家里,我还能走丢了吗?”
楚泽安蹙起飞眉,专注看着她。
“这可不一定,毕竟你昨天就记性不大好。”
她翻了个白眼,不想跟他说话。
楚泽安却一直粘着她,喋喋不休。
“哎你为什么要握他手呀。”
“都是男人的手你怎么不握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