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1935年11月6日，上海。
上海火车站，舒香刚到火车站口，便见进站的地方分了好几个检查口，一群穿着警服的人围在那，检查着所有过往行人的行李。
舒香淡然平静的随着人流往前走，到检查口的时候，顺从的将手中的行李交给了检查的人，舒香带的行李只是一个手提包，里面装着一套衣服，和一套素描工具。
那检查的人将里面的画册拿了出来，一页一页的翻看着，那画册前几页有舒香前两天画的一些水果鲜花之类的简笔画，后面的则全是空白的。
“呵，你这画画水平不咋样啊。”那检查的人看着舒香的画取笑道。
舒香本就不是画画专业的，这画册上的那几幅画也是前两天随手画上去的：“这位大哥，你翻看我的画就算了，怎么还取笑人家？再说了，我本来就刚学画不久，能画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好不好~”
那检查的也就是随口一声，见舒香没带什么不该带的，回答也大方不心虚，便觉她没什么问题，于是将画册还给舒香，让她过了。
...... ......
天津。
天津的一家国际大酒店的一间客房内，舒香放下行李，检查了一下房间之后，便坐在了房间内的桌子旁，从行李中的画册上撕下几张白纸，然后默写了起来。
第二天上午，舒香拎着一个小包，上了一辆马车。
“小婉。”马车上的人，赫然便是贵婉。
“阿香。”贵婉拉着舒香坐下：“东西带来了没？”
“嗯。”舒香点头，然后将包内叠好的那几张写满字的画纸取出，交给了贵婉。
贵婉接过看了看，便将其贴身收了起来：“这次多亏你了，上海查的那么严，要不是你的好记性，将它记在脑子里带了过来，我们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这没什么。”舒香淡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看着贵婉道：“你们这次任务完了之后，便要进入静默状态了吧？毕竟你们已经暴露了。”
贵婉叹了口气：“也许吧。”
“别难过，你刚好可以趁这段时间和你的丈夫好好过过二人世界~你丈夫资历群我可是听说过的，他可是个难得的人才，就是不知长什么样，不过，能被你看上的，想来定是长的不差的~”舒香笑着打趣道，缓解着贵婉失落的心情。
贵婉也笑了：“你就别打趣我了。”贵婉看着舒香，问道：“你呢？”
“我？我什么？”
“你对我大哥，可还喜欢？”
舒香顿了一下，然后笑开了：“喜欢啊~就没变过。”
“真的？”
“当然！我可是很想当你嫂子的！”
“那就好，你知道吗，我大哥现在就在天津，你，想去找他吗？”贵婉看着舒香认真的问道。
舒香呆住了：“在...这吗？”自离开苏州，舒香便再也没见过贵翼了。
贵婉神色温柔：“以前，我不懂你跟我说的，关于‘在这个炮火纷飞、朝不保夕的年代，能遇到一个喜欢的人，是很幸运很幸运的。’话。
但现在我懂了，就像你之前说的，‘遇到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好好珍惜能和他见面、交流的每一分每一秒。’既然你还喜欢我哥，那就不要犹豫，去见他吧。”
“可...我现在的身份……”
贵婉叹了口气：“今晚在法国驻天津领事馆附近的康菲路国际酒店会举行一场宴会，一场我哥赴任军械司副司长的宴会……阿香，你说过的，活在当下，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希望你能遵从内心。”
舒香低下头，良久，抬头对着贵婉展颜一笑：“我会活在当下的~”
贵婉笑了：“支你一招，我哥他可能喜欢可爱一点的女生，因为他经常给我买一些可爱幼稚的小玩意~”
舒香摇摇头：“不~妹妹和女人是不一样的~”
舒香笑得自信：“况且，他以前就一直将我当小女孩看待，今晚，我一定要一举扭转他对我‘小女孩’的看法，我要让他，从今晚开始，把我当做一个女人来看待！”
当天晚八点。
康菲路国际酒店，就是舒香一开始入住的酒店，这是天津最大的国际酒店了，不外乎宴会会办在这。
今晚舒香有特意隆装盛饰了一番，面似芙蓉，眉如柳，还穿了一身乳白色的百子刻丝旗袍，腰身掐得恰倒好处，上面还绣着点点红梅，袖口领口露出一圈干净无杂色的白色绒毛，上面还用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肩上披着一纯白色绒毛披肩，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一头黑发挽成高高的美人髻，用一枝红珠白玉钗松松的定着，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了几分诱人的风情，倒真是：宝鬓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舒香从容的从房间出来，然后用了点小手段，成功的进入了被人守着不让闲杂人等进入的宴会场，刚一漏面，舒香便引得了不少人的关注，好在，不久酒店门口便传来一阵骚动，把那些人的目光给引了过去，舒香也随着声音望了过去，便见一袭人迎着一身着青黄色军装的贵翼走了进来。
“噗嗤~”舒香笑了，低声呢喃道：“真是的，穿这么土颜色的军装还能这么帅，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舒香在楼上定定的看着贵翼，良久，终于等到贵翼抬头看向了舒香，舒香对着看过来的贵翼笑了笑，然后莲步轻迈，从楼上下来，向贵翼走去，举手投足间，如风拂扬柳般婀娜多姿。
贵翼其实早就察觉到了有人在看着他，但是，别说今晚他是主角了，便是平常，偷看、观察他的人也不在少数，原本习惯了被人注视的他，今晚却感觉到了一道格外强烈的注视，令他忍不住往那边望去。
只一眼，贵翼便被那站高处的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女孩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女孩不似以往的青涩稚嫩，现在的她姿容娇艳，气质卓绝，‘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柳腰春风过，百鸟随香走。’不外如是。
舒香袅袅婷婷的向贵翼走去，不意外的，原本都关注着贵翼的人，都注意到了舒香，一时之间，热闹非凡的宴会都好似安静了几分。
“林大哥好~”舒香先跟常年跟在贵翼身边的林景轩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向贵翼：“贵翼~好久不见。”
林景轩率先回神：“舒香？真是女大十八变，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是吗？我变漂亮了？”
“嗯，你现在可漂亮了。”林景轩肯定的点了点头。
舒香笑了，看向一言不发的贵翼，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肩膀：“怎么不说话？被我惊艳到了？”
贵翼回神，抓住戳向他肩膀的那只玉手，道：“咳，你怎么在这？还有，说多少次了，要叫哥。”
舒香撇嘴，这贵翼哪都好，就是将家庭长幼尊卑看得太重，因着自己是他妹妹贵婉的同学的缘故，便一直让舒香叫他哥，可舒香是要追他的人啊，这一声‘哥’是万万不能在他对自己动心前叫的，不然，这辈子，舒香都只能做他‘妹妹’了。
所以舒香选择忽略贵翼的第二个问题，只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我来采风啊~我最近加入了我学校的美术社团，又听说天津这几天会下雪，所以趁着放假，来这赏雪景，然后画幅雪景画~不过可惜，看这天时好像不打算下雪了，我估计得白跑一趟了……”舒香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贵翼笑道：“也不能说白跑，来天津这一趟还是挺值~”
这时，有人来找贵翼说话，看着贵翼旁边的舒香，笑道：“贵军门好艳福啊，这是嫂子？”
舒香笑了，贵翼慌了：“不是，她...她是我老家的一妹妹，还在读书呢，说是来这边采风的，今天刚巧遇上。”
“哦，是妹妹啊，贵家妹妹长的可真标志。”
“我……”听那人将自己误认成了贵家人，舒香欲反驳，却被贵翼按下：“景轩，带阿香去那边吃点东西。”
“我不饿……”
“好的军门。”说着景轩便将舒香给拉走了。
“干嘛呀？你们贵军门这为了不让我再招惹他，索性要认我当妹妹了？”舒香生气的双手环胸道。
“哎呀，你小声点，军门这是为了你好，现在军门身边可有不少不怀好意的人，说你是他妹妹，是在保护你。”
舒香撇嘴：“保护？如果那些危险真是因为贵翼的身份带来的话，那我做为他的妹妹岂不是要更危险？”
“谁说的。”林景轩反驳道：“贵家人，还没有几个人能有那胆子去招惹！”
“贵家人……”舒香嘀咕道：“贵翼的夫人也是贵家人啊，怎么不认我当老婆？”
林景轩笑了：“你还没放弃军门啊？今天这身是故意穿给军门看的？”
“我就不能‘娇花’自赏吗？”
林景轩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行~你爱怎么自赏就怎么自赏，不过，老实说一句，你今天是真漂亮！”说着还竖起了个大拇指。
舒香笑着扯了扯自己的披肩：“那当然，我可是费了不少……”
只是不待舒香说完，就被贵翼那边的情况给打断了，只听贵翼突然提高音量喊了一句：“站住！我问你，给你这个的人在哪？！”
舒香和林景轩具是一惊，赶忙走上前去。
“军门怎么了？”林景轩问道。
舒香没开口，看着贵翼手中的那个写着血红色‘SOS’的粉色发卡，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这是...小婉的发卡吗？”
“我...那个人说，他...他在威灵顿道等您。”前来送信的那名小哥哆哆嗦嗦的回道，显然是被贵翼给吓到了。
舒香暗道糟糕，赶紧扯了下贵翼，提醒道：“走！去威灵顿道。”
贵翼知耽搁不得，连忙冲林景轩道：“我先走，宴会你善后，完事后立即带人来威灵顿道找我。”
“是！”
舒香跟着贵翼，急忙开车往威灵顿道去，那枚属于小婉的发卡上，血红色的SOS，刺激着贵翼和舒香的大脑，让他们现在完全没法去思考：
‘东西是谁送来的？
是小婉还是别人？
如果是别人，那那人又是怎么拿到小婉的东西的？
那个人让贵翼去威灵顿道又是为了什么？’
这些本该先弄清楚，先思索的东西，没一人去想，现在的两人就只想着快点到威灵顿道去。
“砰！”
一声在舒香和贵翼听来不算响的枪声，却令距离威灵顿道还有两条街道的两人的心猛的揪疼，贵翼猛的踩下刹车，不让失神的自己将车子开撞墙。
这时，舒香注意到，车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这是天津今年的第一场雪，舒香坐在副驾驶，一手撑在车前擎，一手死死的揪紧心口的衣物，明明是大冬天，明明那么冷，舒香却是出了一身的汗。
贵翼抖着手，再次发动车子，深夜的街道，并没有行人在路上，贵翼将车子开到最快，在距离威灵顿道最后一个拐角的时候，和一辆小轿车相对而过。
贵婉死了，她死在了天津的第一场雪里。
舒香瘫坐在抱着贵婉痛哭的贵翼面前，想让贵翼节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想让贵翼别哭，却发现自己的脸上也是布满泪水，雪地那么的冷，舒香瘫坐在上面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意，只觉得手脚发麻，脑子发胀，明明人就在这，灵魂却好似飘远了。
这是舒香第一次直面同伴的死亡，冲击不可谓不大，更何况，贵婉不只是她的同伴，还是很好很好的朋友、闺蜜。
明明今天白天两人还一起说笑呢，怎么才分开几个小时，人就倒在这了呢？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在离开上海时便脱离了监视的不是吗？怎么还是……难道是团队内部出叛徒了？还是今天来跟贵婉接头的那人是叛徒？资历群呢？为什么不在小婉身边？被抓了还是…叛徒就是他？
舒香现在很混乱，脑子昏昏沉沉的，东想一点西想一下，想不明白也串联不起来，最后是林景轩带着一队人找了过来，把现场封锁了，也把贵翼和贵婉一起送去了医院，在林景轩来搀扶舒香的时候，舒香终于是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 ......
凛冬至，雪花落，红梅开，寒雀粉蝶，竞相来。
1936年，春。
“红梅同志，上海地下组织因烟缸一案，损失惨重，经党组织商议，现命你为上海地下情报组织三组的组长，上线是雪花，只有雪花，但，你要知道，但凡是凛冬的地界，便会有雪花，而雪花绝不是单瓣出现的。”
舒香略显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这样……岂不是增加暴露的危险？”
“所以，你要机灵，辨别好每一条到你手上的信息，回传时，也要再三甄别好，再传讯息。”
舒香深吸一口气：“好，红梅明白。”
“嗯，你之后会有两个下线，分别是寒雀和粉蝶，他们刚入上海不久，只能帮你出任务，接任务和回传信息的事，还是得你自己来。”
“明白。”
“接下来，你们的任务便是继续潜伏，保持常态，待党组织有任务时，你的上线会跟你进行联系，到时，再由你带领着三组的组员，进行行动。”
“红梅，领命。”
“这是寒雀和粉蝶的档案，你看完记下，然后烧了。”
“是。”
舒香接过资料，然后看着前来通知自己解除静默的山雀同志，开口问道：“我...能知道，烟缸一案中，那份需要传递的资料最后有没有到达苏区吗？”
“你是想问杀害烟缸同志的，是不是与她接头的青瓷同志吧？”
舒香惊讶：“青瓷？与烟缸接头的是青瓷！？”
青瓷不是《伪装者》中阿城哥的代号吗？难道那天在威灵顿道与烟缸接头的是阿城哥？！
山雀对舒香的惊讶表示疑惑：“怎么？你认识青瓷？”
“没...不认识，我之前以为会跟烟缸同志接头的是她的丈夫沙漏，听到不是，有些惊讶。”
山雀点点头道：“青瓷是开始就定下的接头人，这点组织上是知道的，而且他也成功将资料带到了苏区，所以，青瓷身份无异，至于烟缸的死，组织已经命人去调查了，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舒香点点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