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弦
丞相夫人去世的消息传到宫中,大家都觉得有些突然。路飘云更是不解,距离脱靴验身已经四天了,怎得不见些儿动静?听说丞相今早还是照常上朝,皇上也没说什么,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如果不是项南金私下找她提起这件事,她真的要以为那天的事是大梦一场。
又过了六七天的样子,东平王府竟传来消息,东平王的另一位侧妃苏映雪找到了!
据说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带着苏映雪前来认亲的。他说三年前在昆明湖畔玩耍时,见她昏迷在岸边不省人事,将她带回家里救醒,两人认为姐弟相依为命。三个月前,见皇榜发文寻找孟丽君,她才告诉他,她的真名是苏映雪,当年代孟氏出嫁,投湖自尽。如今皇甫冤案昭雪,她要去投奔皇甫少华。不幸走到京城外的云华庵时大病一场,发了三天高烧,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竟然失忆了。
虽然苏映雪什么都不记得,但苏乳娘一眼就认得这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孟府韩氏夫人也认得她是苏映雪,至于发烧失忆的事情,云华庵的尼姑都可以作证,应该没有疑问。
奇哉怪也!丞相夫人死了,苏映雪就找到了。路飘云稍一琢磨,就想出这是孟丽君设下的瞒天过海之计。只是那西域假死药她也略有耳闻,可以令人假死七日后死而复生,没听说过还会致人失忆啊?不过想到那孟丽君曾经治好太后,医术胜过一众太医,这失忆怕也是她有意为之……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却说王府这边,皇甫少华认下苏映雪后是又喜又恨。喜的是映雪未死,而且美貌动人,又贞烈可嘉。恨的是师娘竟非苏映雪,自己之前果然是错疑了恩师,三番两次地对恩师不敬,真是该死。
对送映雪来的义弟他表示万分感谢,要留他在王府担任一官半职,却被那人婉拒了。那人说家乡原有些产业,不愿为官。如今看见他们夫妻母子团圆也就放心了,要回家去了。皇甫少华和苏映雪苦留不住,也只得多以金帛相酬,送他回去。他们哪里想到,这位义弟在城外装模作样地兜了个大圈子后,回到了相府。
“小姐!你做的这个什么□□太难受了,差点把我憋死。”
“辛苦你啦。我也是第一次做嘛,下次改进。”
“啊?还有下次啊。”
“谁知道呢。”她狡黠一笑,这大概是这几天来她最轻松的时刻。
映雪的事情解决了,也该让“梁氏”入土为安了。一品夫人的葬礼马虎不得,郦君玉之前两番吐血,身体亏空,犹未恢复,也只得强打精神操办。送走了“梁氏”的棺椁,她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忽然被抽空,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郦丞相在夫人的葬礼上悲伤过度晕倒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京都。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来探视,相府的门槛差点被踏破。
皇帝闻听更是心急如焚,他急忙派了几个太医去为丞相医治病症。
几个太医诊脉后,一致认为丞相是操劳过度,气血亏损,忧思过重,急火攻心等原因累加在一起导致的虚弱昏迷,吃药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一剂药下去,郦君玉确实没过多久就醒了,不过不是药到病除,她是热醒的。醒来时只觉得气血上涌,燥热难当,鼻间似有热流涌出,伸手一摸——流鼻血了。她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在素华的葬礼上昏过去了,叫来了荣兰询问情况,才知道皇帝派了太医来探病。
她叫荣兰把太医的方子拿来自己看,这一看倒叫丽君哭笑不得,这帮老头子把自己当男人来治,下手真猛啊……她连忙叫荣兰拿来纸笔,自己开了个方子,叫荣兰去抓药。
她靠在床头喝着自己开的药,心有余悸,以后可不敢随便晕了,次次都被当成男人来治只怕要被太医院那帮老头子治死。
皇帝听说她晕倒给了她半个月的假,让她好好将养身体。这半个月除了经常有门生——包括她不是很想见的那位门生,来探病之外,她过得倒也十分清闲。只是这清闲时光没维持多久,麻烦的事就来了——陆续有媒人登门为他说媒了。
这事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原本以为把映雪送走起码能撑个三五年不再娶妻,怎么人才下葬就有人来说媒了?
她才“丧妻”不到一月,几天以前才在葬礼上因悲伤过度而昏倒,甚至她现在还住在岳父梁丞相家里……这世界未免荒唐。她急不可耐地销了假,躲进了内阁,让那些说媒的干脆捉不到她的人。
然而荒唐的事情远不止于此。她的岳父梁鉴也加入了催婚的行列。
“岳父,素华去世未满一月,您提这些做什么?”
“老夫也知你和素华夫妻情深,怎奈人死不能复生,你们成亲三载,又未曾留下一儿半女。依老夫之见,你还是应该及早做打算。”
“小婿年纪尚青,子嗣之事何须心急?小婿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这续娶之事还是日后再议吧。”
她搪塞走了梁丞相,才松一口气,忽觉得屏风后有目光如炬,回头看时,只见皇帝笑吟吟地从屏风后步了出来,“爱卿与梁小姐真是鹣鲽情深啊。”
她连忙躬身拜倒,“万岁。”
“你我之间就不必多礼了。”他亲手将她扶了起来,顺便在柔荑上摸了一把。
她尴尬地抽回手,偏生此时内阁没有旁人,只留下她和皇帝四目相对。她之前虽然答应了皇帝,但凭心而论,她实在接受不了君臣二人这样拉拉扯扯,她此刻比较希望岳父梁丞相有什么东西遗漏,回身来取。
有道是心诚则灵,此时门外果然响起了脚步声,但不是梁鉴,却是路飘云奉了太后之命来请皇上。皇帝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去。两人方才情状,俱被路飘云看在眼内。
她猜得不错,皇上果然对孟丽君起了私心。不知孟丽君如何应付,竟能让皇上答应她继续留在朝中任职。
此时的皇帝被坏了好事,正没好气,出了文渊阁便找路飘云的茬:“太后怎么巴巴地派了你来,杜美儿呢?”
“她另外有差事。”
“就算如此,太后宫里侍女众多,何必派你前来。你现在……好歹也是……候选的孟丽君嘛。”
“这……”她见此处恰好四下无人,慌忙跪下,“民女自知欺君罪重。只是寄人篱下迫于无奈,望陛下恕罪。”
皇帝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连忙让她起来,“朕那天在金殿上读了你的那首诗就知道你是个命苦之人,不然也不会让你去侍奉太后,保存颜面。”
“谢万岁。”
“罢了。记得当日朕说的是,你暂且在后宫服侍太后,等尘埃落定之后再行裁夺……如今脱靴验身验出丞相是……男儿身,另一位孟小姐要于归皇甫门了,你……今后有何打算?”
君王一语提醒了路飘云,另一位孟丽君在脱靴之前,就因为容貌有七成相似,又认得孟家父子,已经被万岁认作孟丽君,降旨许配给皇甫少华了,只是因为皇甫一家犹信丞相就是孟丽君,定下脱靴之计,所以延后了婚期。如今尘埃落定,那位孟丽君就要成为东平王妃了,她要何去何从呢?
见她愣怔不语,他又补充道:“你但讲无妨,念在你守密有功,朕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吗?我若请求回家去,每日要忍受表兄嫂的讥笑打骂,过个一两年,随便配一个丈夫,这一辈子也就望到头了。若请求留在宫中做一个嫔妃,这样得来的恩宠又能到几时?况且君心难测,难保他哪天怕秘密泄露,杀人灭口……
自己的归宿究竟在何处呢?她突然又想起那天在清风阁醉酒的小丞相,玉面桃腮,风流俊逸,可惜是个女子……对呀,她是个女子。她想起方才文渊阁内的情形,忽然计上心来。
“民女斗胆,请皇上为民女与丞相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