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出
次日,丽君就吩咐荣兰去查进喜的身份背景,又命人去国子监提张青云。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地顺利,荣兰查出进喜原来姓江,全名江进喜,是刘燕□□娘的儿子。而那个张青云更是一个软骨头,丽君稍加逼问他就将刘捷供了出来。
原来刘捷被赦罪免官回到原籍后,听信舅兄的话,认为是孟士元想出的这个射袍定亲的主意才害了刘奎璧和自己一家。要寻一个来报复孟家,不但出了这口气,正室王妃家里若失了势,自己女儿刘燕玉在王府的日子也好过些。今年他的一位门生给他送的年礼里有一块水云墨,是沈芸早在年前就送给一些文人雅士,达官显贵试用博名的。他偶然发现水云墨的特性后动了歪心思。写信命在京城的江进喜混进孟府伺机制造把柄。而进喜发现孟士元有个堂侄头脑简单,和孟士元书信来往密切,就找刘捷的学生张青云偷偷改了信件,唆使孟嘉树做些违法乱纪之事。而刘捷在云南也派在孟嘉树身边鼓动,把事情闹大,又煽动百姓将此事告到京都。京师府尹不是别人,也是他从前的门生。
“怪不得甄时飞查案这么快又这么顺利,原来一切早有预谋……”丽君看着张青云的供词冷笑连连,“我虽不赞成爹爹射袍选亲的做法,可刘家的下场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当初因为有燕玉这个好女儿,攀上了东平王这门好亲事……免了他家一死,竟然执迷不悟,还要害我孟家,真是可笑。”
“我说相爷,这回可多亏了我给你整理的文集泡水立了大功,你该怎么谢我呀?”路飘云从后搂住了她的脖子,伏在了她肩头撒娇。丽君伸手摸摸美人的脸蛋,“嗯,这次真多亏了夫人,不知夫人想要些什么谢礼,下官一定给你办来。”路飘云直起身来眼珠骨碌一转,笑道:“有了,我前几天上街,看上了一块上好的歙砚,相爷若是拨款白银二百,给我买下那块砚台就当是谢礼了如何?”“就依夫人。”
又过了一日,孟嘉树终于被押解进京,郦君玉升堂问案。孟嘉树侵占民田,强抢民女,打伤人命,均罪证确凿,判秋后处斩。而孟士元虽系被人陷害,亦有失察之过,罚俸半年,以示惩戒。刘捷通敌在先,蒙恩赦免,不思悔过,又设计陷害宰阁大臣,亦处秋后问斩,此外牵涉门生故旧十余人,亦按情节轻重,施以不同处罚一一论处。
消息传到王府,燕玉方知爹爹又做了糊涂事,心内暗怨舅舅和爹,前番之事明明都是奎璧的不是,怎好迁怒他人?可又是爹爹,又是舅舅,还有奶娘的儿子进喜都牵连在内,她又怎可无动于衷?于是她主动找到了少华,请他替爹爹求情。少华摇头叹道:“并不是我不想为岳父求情,只是前阵子一番胡闹已经得罪了恩师,如今为岳父求情更是忤逆恩师,要背一个忘恩负义之名。何况岳父两次罪名都不轻,我若反复求情,怕皇上疑我恃功而骄。所以这情求不得。”
燕玉知他说得有理,但为了救父亲,只好硬着头皮再想言语劝说,“王爷之言有理,只是王爷也该体恤圣意。家父无论如何,也曾是皇上的岳丈,皇上焉能忍心赶尽杀绝呢?只怕是他钦点了郦恩师主审故而不好反驳罢了。如今王爷若不保本,家父若真的问斩,难保皇上日后不与郦恩师生嫌呢?”少华闻言点点头,圣上确实顾念刘皇后情谊对刘家再三让步,如今恩师判了刘捷斩刑,圣上心里未必赞同。如果真的斩了刘捷,难保陛下不因此怨怼恩师,我上殿保本其实是体贴圣意呀。
于是第二天早朝,东平王当殿保奏免除刘捷死罪,发配边疆。他这话一出,几乎没有片刻空档,紧接着文官队首就闪出一人顶本。这人自然就是郦丞相了。她此时气极了,拿笏板的手都有些发抖,但语气依然是十分平静,平静中透着一股一朝宰相那不容置疑的威严,“东平王何出此言?昔日刘捷通敌,全家系狱,你念刘燕玉救命之恩,将他全家保赦。如今刘捷不思悔改,依旧陷害忠良,你又要保他?你的救命之恩还要报几次?还是你顾念夫妻之情就置君威国法于不顾呢?”
皇甫少华被问得哑口无言,不敢对答,额角都渗出汗来,皇帝连忙出来打圆场。其实他何尝不希望能保下刘捷一条命,只是如今看来没有什么希望了,只能念在他往日为国效劳,留了一个全尸。
下朝时,皇甫少华知道这次又把恩师得罪了,连忙追上前去,“恩师恕罪,学生,学生也是怕因为斩了刘国丈,让你同陛下之间生出嫌隙……”
“那倒是下官不领情了?皇甫国舅。”她特地强调了国舅两个字,眼神里要喷出火来。
“学生不敢……”
“哼,我没有你这种公私不分,宠妾灭妻的门生!”她说完拂袖而去,不再给少华问任何话的机会,只留下少华在原地一头雾水,公私不分就罢了,宠妾灭妻从何说起呢?
见郦君玉今日回到府中一副怒冲冲的模样,路飘云小心询问可是结案不顺利。郦君玉便把今日朝堂上的事情说了。“之前我听哥哥说‘孟丽君’曾求他保父亲他未曾允准,我以为他是收敛了,如今看来,原来是孟氏原配的面子不够大。”
“诶诶,”路飘云掩唇笑道,“反正你不是那孟丽君,你替她操这样的心做什么,还想打个抱不平吗?”
丽君叹了口气,“我有什么立场去管人家的家事呢?只是皇甫少华实在令人失望……”话音未了,荣兰进来报说,梁相爷求见。丽君赶忙出外迎接。两人在书房坐定,一番寒暄后,梁相开口便想叫贤婿,但想到人家现在是驸马,叫不得了,一个婿字又硬生生咽了下去,改称驸马。郦君玉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恩师,我再怎么样也是您的门生,您叫我一声贤契就是了,何必叫驸马呢?学生可受当不起。”
梁鉴点头笑笑,改称贤契。“贤契啊,”他叹了一口气,“你今日在朝堂之上,驳回东平王本章,是否太过了呢?”
丽君闻言,黛眉微蹙,“怎么?恩师也想保下刘捷?”
“不光刘捷,刘捷的门生故旧都应该留他们一条生路啊。你将他们免的免,贬的贬,如今朝中,多是你我二人的门生,将来难免圣上猜忌呀。”
“学生只知秉公办事,从未想结党营私,我身影既正,又何惧猜忌呢?”
见他不以为意,梁相频频叹气,“看你会试文章,我就发觉你一身傲骨,锐气难当。你能刚正不阿,秉公处事自然是朝廷之福,怎奈官场之中,波谲云诡,你少年宰阁,风头无两,有人称颂也有人嫉恨。你又只一味秉公,不讲情面,我只怕你过刚易折呀……”
梁相一番话令丽君心头撼动,这其实与自己担心少华之语何其相似?她怎么会不体谅恩师的一片心意呢?只不过她与其他官员不同,她的为官之路注定粉身碎骨,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她对梁相深施一礼,说道:“学生多谢恩师教诲,怎奈人各有志,学生之志即是守心中之义,做官场清流,上报圣君,下安黎民,学生愿谨守此志,九死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