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海榴吓了一跳，几乎想逃的时候，认出来，原来奔驰而来的，是一匹马。
只是比寻常的马匹，大了约莫都有两圈，简直似一匹没有长驼峰的野骆驼。
这匹巨大的黑马，飞奔过来，扬蹄嘶鸣。
海榴在惧怕之外，暗暗艳羡。
她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唯有骑马和射箭，是心头之爱。
还在惊艳中，那个壮实如熊的傻子，伸手揪了把黑马的长长马鬃，有些粗暴地拽向海榴。
海榴怕被马踢到，后退两步，他却冲着海榴，又拍了拍黑马的背。
海榴试探着问：“你把这匹马给我？”
“赔给我？”
傻子没说话，但是重重点了点头。
海榴又问：“这是你的马吗？看起来是匹野马啊，连马鞍缰绳都无有……你从哪里得来的这种马？我怎么从来没见过，竟然这么高大！”
傻子没回答，吹了声口哨，黑马就低下头去蹭他，一下子变得温顺如绵羊。
海榴转头看了看，道：“你这马能骑吗？若是能骑，先借我骑一回。”
傻子点点头。
海榴试探着走到黑马身侧，黑马抗拒地吠了下，被傻子揪了几下毛，就安静了下来。
即便这是个温顺的马，可是也太高了，海榴伸手摸上马背，却发觉自己压根上不去。正想询问傻子能否让马蹲下。
傻子走到她脚边，单膝跪在地上，驼背弯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海榴，拍了拍自己的肩。
傻子和陌生的马匹，海榴原本不会冒这个险，可是为了坠崖的“桃花”，她咬咬牙，一手抓住马背，抬脚踩上傻子的背，跳跃上了黑马。
擅自去骑陌生马匹，是有风险的，何况这匹马看起来就野性未驯。可是，黑马挣扎之时，傻子吹吹口哨，它就又忍气吞声地安稳了。
海榴试探着让它向前走，因了太高，很有些不适应。
不过很快，这种带着点恐惧的刺激让她暗暗兴奋起来。
拍了拍马鬃，黑马踢踢踏踏，越来越快，奔驰起来，简直如风一般。
若不是海榴从小就骑马驯马，绝对要被吓死在马上。
因着太快，中间还走错了路，海榴终于到了几里外，让仆从们赶紧过去，帮着想办法找“桃花”。
可惜，“桃花”已经无法可救。
海榴难受死了。
“桃花”小时候，海榴给它喂奶喂草，一度觉得自己是它的母亲。后来，“桃花”长大了，就成了亲密无间的伙伴，一起共度这么多年，实在是接受不了这样一个意外。
一向没什么眼泪的她，哭得稀里哗啦。
下人们都不知如何劝慰，心肠软的，倒是被她的哭也催落了眼泪。
哭着脑袋都生疼了的时候，海榴忽然被人推了推。
她带着哭腔叫：“都走开！”
却又被推了推。
这惹得她恼怒起来，抬头抹眼泪要罚人，才发觉是那个傻子。
“你还不逃走！小心我会忍不住杀了你给桃花赔命！”
海榴恐吓他。
他脸上毛毛糙糙的，有点脏兮兮，却也能看出，并没什么喜怒。
他伸手，又揪了黑马的鬃毛过来。
“这是你的马？”
点点头。
海榴眼泪汪汪，又哭了一鼻子。
带着浓重的鼻音，问：“真的赔给我？”
点点头。
即便为了“桃花”伤心欲碎，但是心还是动了的。
遇上这样的马，但凡爱马的人，就不可能不心痒。
不过君子不夺人所好，而且，这马其实也不适合海榴，太高大了些，上下都困难。
“算了，看在你有匹好马的份上，我饶过你了。你走吧。”
海榴抹抹眼泪，有些茫然。
为了“桃花”，她恨不能杀了这个人。可是，也不能为了“桃花”，就真的杀人。
难道就让他白白害死“桃花”？
想着想着，又哭了起来。
终于哭完，咬牙要走，竟然又被那个傻子拽住。
海榴望了望京城的方向。
“那你的马，给我骑一阵子，当做补偿。”
傻子点点头。
往日出行，很少坐马车，都是同“桃花”一起进出来去，这忽然就没了，几乎觉得不知所措。
心下又寻思，要寻新的马，也不知多久才能有，就随口说：“一年为期。你……你也跟我走吧。等我寻到新的马，就将你的马还给你。”
于是海榴回府，骑了一个连马鞍都无的黑色巨马，身后跑着一坨巨大如熊的东西，速度之快，竟连马奔也追的上。
等回了府，安置黑马和傻子。
傻子洗过好几次澡，将就换了干净却不太合身的衣服，再剃了胡子，竟还有模有样。除了比寻常人过于高大壮实些，眼睛是琥珀色的，长相也算端正英武。
只是他似乎是个哑巴，从来不说话，而且，傻里傻气，什么都不懂，经常惹得其他人无语，海榴发怒。
比如回府头一天晚上，他便非要闯进海榴的屋子，为此还打伤了人。众人都以为他是想要为非作歹，海榴也这样想。
见他伸臂将一个小丫鬟推开，导致小丫鬟头撞了墙，海榴拔开随身匕首，直接刺了过去。
没想到，他见海榴出来，却一下子不反抗了，任海榴的匕首深深刺进了他的胳膊，血水汩汩涌出。
海榴刺中，又过来抽了他几个耳刮子，踢了他好几脚，才意识到，其实他半点没反抗。
怀疑之前是他犯了疯病，就让人拿了绳子，亲自动手，捆绑得结结实实，然后让人拉去关起来。
别人来拉，他又猛地挣扎，撞了人不说，连绳子都拽断了。
三番两次折腾，海榴发现，这个傻子，倒是很听她的话。但是对其他人，可就是没头没脑乱咬人的猛兽一只。
他跑来神武院，也不是想□□，就是想跟在海榴跟前，甚至连马也牵了来，只是因为院门太小，无奈留在了神武院门口。
那日之后，海榴就多了个名叫“万里”的黑色巨马，长鬃黑亮如油，威风凛凛，如若神兽。
也有了一个，叫“阿八”的马奴，壮实倒是壮实，长得也不算差，就是憨傻如白痴。
阿八像只大笨狗一样，莫名其妙认了海榴做主人。
只是类似为闯海榴闺房打伤人的莽撞事，后来还有几回，加上“桃花”因他而死，海榴对他，实在是不怎么样，反正绝对称不上多好。
高兴了还好，若是正好想起“桃花”，或者他刚闯过祸，拳也打过，脚也踢过，鞭子抽过，嘴也骂过。
……
海榴回想了一遍之前的事，暗暗想：阿八这个傻子是哈邑儿之子？嗤！我还是哈邑儿之主呢……
“阿八，叫我主人！”
海榴盯着那双琥珀色眼睛，恶声恶气道。
可是阿八只是继续揉了下眼睛，他稍有动作，就偌大的声音，一旁斜依在塌上的沙燕，瞬间惊醒。
“小姐，你醒了。”
沙燕很是高兴。
海榴说：“我没事了，吃点什么，马上要出门。”
匆匆忙忙梳洗，沙菊和沙燕互相对了下眼色，“小姐，小将军那里，是不是让人告诉下……”
想说程昱生生在外面守了大半夜，但是看着海榴脸色，还是咽了回去。
“你们若是想认他做主子，趁早收拾包袱搬过去。”
其实现在，海榴也没多少心思恨怨程昱，不过习惯了，时时处处，与他不对付。
吃了碗粥，又带了几块点心，海榴骑着万里，带着阿八，出了将军府。
万里一路跑跑停停，阿八即便落下一点路程，总会赶上来。
海榴甚至故意策马奔驰。
不过万里聪明得很，离的远了，它就会慢了步子。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给你取了名字，好粮好草喂你，还亲手帮你梳毛编鬃。你仍是只认那个傻子。”
海榴向前俯身，伸胳膊拍了下阿八的头，没好气骂，“你倒是很忠心。半点儿不肯背叛。”
万里似是听懂，嗷嗷叫了两声，不像马，倒像狗。
一直骑行到莽山，海榴如平日一样，随意走了走。只是，多少没了摘花逗虫的心思。
过了一会，吃草的万里，开始嗷嗷大叫，阿八也果然闻声走了过去。
海榴刻意避远，似乎并没往那边看。
偷觑着阿八在那里翻翻看看，海榴未曾同梦中那般，也好奇走了过去，而是背向着走到了坡下。
坡上有棵树。
“阿八！阿八！快过来！”
等阿八一脸焦急奔上来时，海榴站到坡底下，仰头望树。
“你去摘那个刺桃，我要吃。”
坡很陡，树很高，果子很小，谁知道能不能吃。很大概率是又酸又涩不能吃。
好在阿八并不会考虑这些。
他听着话，频频回头望向来的地方，要指给海榴看，海榴却只是急切催促，有些恼怒。
他就不顾弄脏衣服，像只熊一般，攀上了坡，又笨拙又灵巧地爬上了树，开始摘果子。
海榴看着他爬上去，先是倒退着离开一些距离。等看到阿八开始下树，就转身飞快往前跑，似乎在追逐着什么。
那丛开黄花的灌木，就在不远处，海榴不由屏住了呼吸。
“厅住！停住！”
身后传来声音的时候，海榴一下子怔住，头皮紧绷。
“前面危险！会掉下去。”
等身后脚步声接近，海榴才从震惊里转了身。
“你不是哑巴吗？”
声音很平静，眼睛却在冒火。
她竟然被骗了这么久，若不是忽然做了噩梦，或许到了一年之期，放他们离开，她也一直不知道自己被蒙蔽了。
她竟然被一个“傻子”骗了。
近乎一年时间，她竟然也完全没发现。
“我以前问你是不是哑巴，你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