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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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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榴仍是在三水厅见了他。

原来,纪玄祉是听人说了长庆门的事情,放心不下,跑来问问。

海榴笑着谢他,语气里半是戏嗔。

“我这点鸡毛蒜皮,哪里值当殿下特意跑来问。”

她和纪玄祉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情同兄妹。不过以前,倒也没这么殷勤,只是碰到京中有聚会,纪玄祉若是会去,就会提前传了信,问她去与不去。

偶尔也春游秋游,偶尔也送些节庆贺礼,但海榴在京里招猫逗狗,脚踢纨绔,拳打地痞,多了去了,纪玄祉倒也不曾马上派了人问。

“我父亲托付一声,殿下就这么当真。早知道,三年前进京,就该让我父亲先托付托付,先得了您的护佑,免得我人生地不熟,白白受苦。”

纪玄祉轻笑着低头,用手抻了下衣摆,道:“怨我。是怨我。都怪我,三年前……”

他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如薄云被风吹散,又如湖上起了涟漪,重新荡起。

“榴儿怪我以前待你不好,那从今儿开始,我都好好补偿给你。”

“你怎么补偿我呢?”

海榴今日谈兴很浓。实在是因为,她睡了太久,又没了阿八,又记挂着父亲,心里发闷,需要多发泄一下。

她只是玩笑,没想到,纪玄祉复又认真了脸色,思索了一番,才道:“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你想做什么,我就帮你做到。”

这回答也太认真了些,海榴“啊?”了一声,抱怨道:“殿下莫不是还以为我如今和以前一样,想要的仅是捉一只蜜蜂那么简单。我如今可会狮子大开口的。”

想到纪玄祉曾经为了帮她捉蜜蜂玩,被蛰了一个大红包,海榴捂嘴偷笑。

纪玄祉也莞尔,语气也变作了玩笑。

“只要我想法设法能弄来的,都可以。”

“你倒是说说,想要什么?”

海榴忽而垂丧了脸,话未开口,先撅起嘴巴,一脸怏怏。

“殿下是知道的,我最爱的桃花马,莫名其妙,被那个傻子害得坠了崖。可气死我了!可是,他是傻子,又是哑巴,连他的马,也异于寻常,野性未驯,根本不适合人骑。”

“我看你就喜欢,骑那般不寻常的巨大野马。”

纪玄祉插话,一边用手去抚摸茶碗。

这茶碗白皙光滑,倒似鬓发下,偶尔得窥的那一抹脖颈。但那里,要是能摸到,当不会是这般坚硬,而如那日抱在怀中时所触及的一样,软弹温热,柔腻易陷……

他拿起茶碗,连着喝下几口茶,几乎失了往日的君子风雅。

海榴看着,暗暗想,纪玄祉这么忙,还来看自己,想必匆忙到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可是,自己却在算计利用他,很是对不起。

不过,倒也算不上利用吧,只是想防患于未然,先把阿八的事情在纪玄祉这里掰扯一番,以后万一还要闹出,也是一个见证。

“就图个新鲜罢了,黑不溜秋的,又太高大,上下都麻烦。而且……”

海榴佯装恼怒,“总归是个野马,不太听话。那个马奴,更是要气死我。在我府里,砸烂了不知道多少东西,惹了多少祸事。今日里我去骑马,刚踩到他背上,他突然站起来,摔了我好大一跤。幸亏当时没人,不然丢脸死了!”

眼看纪玄祉脸色变冷,海榴继续道,“我可不会吃哑巴亏,当时就教训了他,还用匕首刺了他一刀,他胳膊上都是血呢。”

“往日看在他做马奴还算合格,其他就不计较了,我大人大量,难道还和一个又傻又哑的乞丐计较。”

“不过看他今日的样子,显见是对我也记了恨,所以,我就让他滚蛋了。”

纪玄祉点了下头,“这样最好。”

海榴留阿八做马奴,纪玄祉得知后,是反对的。因为觉得来历不明,又未经训诫,担心对海榴不利。不过那时,海榴一如既往的叛逆,别人都劝别留阿八,她就偏要留。

“早知道,听殿下的话就好了。我爹爹回来,也说了我。我爹爹,觉得他不像善类,长相又非我大葪之人,非让我赶走。”

海榴满面仍是不服气,“这下好了。他回来要高兴了,还要嘲笑我识人不清。”

她说得有些气鼓鼓,比平日分外多了些娇气,纪玄祉不由站起身,走到海榴跟前,伸出手,才觉有些忘情。

只得放弃去掐一把微微涨红的粉嫩脸蛋,转而在头上摸了一把。

“别气了,我帮你寻个新的马。”

“不要了!不要骑马了,我以后也坐马车,我有日看到户部尚书家小姐的马车,外面装饰了层层叠叠的帷幔,像云朵一样,极为好看。我也要弄个那样的。”

纪玄祉难得笑出声,不信地摇了下头,嘴上却道:“好,我让人去瞧瞧,她倒是弄了什么样的。”

马车,海榴是不会收的,将军府也不缺,但是大概派个御造的师傅来帮忙,送些装饰的布匹和饰品,还是可以的。

纪玄祉心里算计着,几乎有些迫不及待。

于是细细又问海榴对马车还有何想法。

海榴倒是难住了,她不过是顺口提及罢了,只得胡乱畅想了一番,告知纪玄祉,又道:“不急。过阵子我再好好想想,画个图,打个样。”

马车的事告一段落,纪玄祉问:“那个马奴,你有何想法?”

海榴低头,假装理了下裙摆,以免泄露自己的复杂情绪。

嘴上马上答道:“管他呢。以前看他可怜,赏他口饭吃,难道还要管他一辈子吗?我让城门的守卫,别让他进城乞讨了,免得被我撞见,碍眼!”

“好,我便交待四门守卫,不许让他进来。”

纪玄祉并不知道海榴几次晕倒的事,海榴也没说。他仍是关切了一番伤寒是否痊愈,可要明太医再来开个调理的方子,诸如此类,海榴都推脱掉了。

因纪玄祉来时就已黄昏,说了几回话,天色就已经暗了。海榴忙催他回去。纪玄祉只得告辞,又安抚她,“不急,我今日不回宫中,明日一早进宫来得及。”

海榴送他出去,夜色里,一行人走过长廊,两人衣袖摩擦,纪玄祉轻轻抓住她胳膊,语气无奈,“小心点儿走路。都是大姑娘了。”

听起来倒似温和亲切的长辈,关怀年幼孩童。

两人初识时,海榴十三岁,看着纪玄祉,可不就是小孩子看大人。她也不知道避嫌,高兴起来,不高兴起来,都很是闹过他。

后来,来了癸水,又及了笄,也渐渐懂了这京中规矩,倒是稍微疏远了些。

叹息如春夜的风,淡如草叶轻舞。却被纪玄祉捕捉到,他停住脚,侧身面对海榴。

“怎么了?还是惋惜你的马奴?”

海榴又叹了口气,这次很大声。

“我想我爹爹了……”

她也转身,就势摇了摇纪玄祉的胳膊。

“殿下,我爹爹去幽州,可是有什么紧急军务?我若是想去看他,可以去吗?我好想他啊!难得他回来,又抛下我一个人在家。若是等他回西北,路途遥远,我便是想去看他,也难去。”

虽有灯笼的光照,终究微弱,加上两人面对而站,倒将光线更挡了个严实。

海榴看不清纪玄祉面上是何表情,有些着急,见他半天无有回应,静静站着,竟觉有些忐忑。

“殿下……”

她抓着纪玄祉的胳膊,又轻轻摇晃了几下,软软祈求。

“你说我能去吗?”

在阴影里,纪玄祉面色晦暗,未被海榴抓住的左手,轻轻帮她理着脸颊的鬓发,往耳后抚去。理了一遍,似乎头发丝儿不听话,又重新抚去。

海榴未曾觉出脸颊边缠绕乱发,被他理了几下,倒生出痒意,痒到几乎要忍不住哆嗦。

于是自己抬手,五指从脸颊上拂过。

未曾摸到有乱发,倒是不慎和纪玄祉的手撞到了一起。

她一边来回踅摸脸颊上的头发丝,一边又问:“可是我爹爹去幽州有军机大事,我不能擅去?”

纪玄祉缩回手,才道:“倒也不是,不过京城去幽州也挺远,你伤寒尚未好,还是在京里好好等着就是。我让人去打听下,你爹爹还有几日能回来。”

“哦……”

海榴有些失望,又狐疑地摸了下自己右脸。

“那多谢殿下了。我伤寒已好,无碍了。”

“夜凉了,不用再送我,快些回去吧。”

纪玄祉推拒不肯走,海榴只得停住脚,站在长廊里,看着纪玄祉的白色身影,在灯笼的映照下,渐渐变作一点光影,心里却在琢磨去幽州的路程。

等海榴回到神武院,还在更衣,跟去送纪玄祉的沙燕和沙绿就已经跑了回来。

“奴婢将太子殿下送出府,看着殿下的马车往南边行驶不见了,才回来的。”

海榴“嗯”了下,却见沙燕和沙绿互相对视一眼。

沙燕小声道:“程小将军,搬到了浮光阁。”

浮光阁,正对着去前院的垂花门,无论是出正门,还是侧门,都在浮光阁的视野内。

这是做什么?做将军府的看门狗?

海榴皱眉。

“他,他说……”

沙燕明显有些踌躇,“他说,小姐病体未愈,这几日便在府里好好休养下,最好不要再出门,免得再迎了风,受了寒……”

海榴瞠目,“他是这么说的?”

沙燕眼神闪躲,“是这个意思。话,奴婢……没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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