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菜鸟画技
那文士本是淮南东路边军中的一个幕僚,略通医术,适才也使了些手段救醒耿茂,又问了姓文的小子诸般问题。
从姓文的这里得知,昏迷者叫做茅庚,是其表兄,这次是茅庚一家五口捎带着这姓文的小子一起从金朝治下的山东投奔大宋,不想在偷渡淮河的时候遭到金兵巡逻队袭击,其他四人或死或散,而茅庚和这姓文的抱着一块木板一路漂流,侥幸漂到了淮河南岸,到了大宋这一边,结果被宋兵所救。
这姓文的口齿了得,将投宋过程说得合情合理,本来是没有什么破绽的。不料昏迷中的茅庚迷糊中讲了两句梦话,于是引起了这位自诩才智之士的先生一阵猜疑。如今再看,两人中一个看似木讷一个却口齿伶俐,都是十七八岁年纪,这姓文的身量虽然单薄点,但茅庚的身板却甚是壮硕,一员精锐金兵想必也不过如此。偏偏茅庚爆出一口古怪口音之后就缄口不言,越看越像是心虚而故意掩饰。
假设两个人是金兵派来的细作,一个装聋作哑但武力高强,一个伶牙俐齿可以随机应变,倒是配合默契,堪称是坑蒙拐骗杀人放火最佳搭档,莫非真是“放长线钓大鱼”来干阴谋勾当的不成!这位文士捋一捋胡须,沉吟之间,甚而脑补出金兵某狗头军师阴谋向大宋派出细作的种种密辛。在他眼中,这两个家伙的细作嫌疑又更高了几分。
文家小子还在继续解释:
“我表兄的爹爹,也就是我的姑父茅公,南归时被金兵乱箭射死,我们与金兵有不可戴天之仇,故而绝无可能是金兵的奸细!还请先生明察!”
看这个文小子一脸悲愤的样子,这文士又有一些拿不准,要是将仇视金兵的归正客误判为奸细,那就坏菜了。有鉴于大宋历年来不遗余力地吸纳北方金朝统治的汉民归正,这个大政策略一直在不折不扣地执行,要是弄出一出冤案,传出去,那不单自己要受罚,甚至会连累上官。此事不能不慎!
旁边的军汉听文家小子说到“道士”、“茅公”,立即联想起平话里说到的“姓茅的神仙”和“茅山道士”之类,于是搭腔道:
“文小哥说茅小哥有一位道士师傅,那位师傅不会是神仙一样人物吧?”
文表弟闻言轻松了下来,笑道:
“这位军士大哥说笑了,这天底下哪来的神仙?”
那文士倒也闻听过先秦茅蒙升仙的传说,有谚曰“神仙得道茅初成,驾龙上升入太清”,民间又有三茅真君的说法,不过“子不语怪力乱神”,那文士只是一笑置之。回过头来,反受了军汉之话提醒,随即就提出一个刁钻的问题:
“你这位茅小哥,名叫茅庚对吧?你既然拜了道士为师,想必也有一些道行,不知道学得了何种本事,不如露一下本领,也让我见识见识。”
他这是想考校一番茅家小子,若是什么道行都没有,那就是故意撒谎,断然是骗子与奸细无疑。
耿茂明知所谓茅庚有个道士师傅不过是文表弟临时杜撰,此时却要自己来圆谎。想一想从后世电视中看到道士作法,诸如捏一个剑诀,一边念念有词,什么急急如律令之类,也不知道宋金时期是不是这么个玩法,万一玩错了花样,那时又要用另一个谎言来圆谎,这种没有把握之事还是算了。
忽而又想到炼丹之事,要论化学水平,这年头的道士就是渣,自己甚至可以搞出各种高级的玩法,可是退一步想,手头一时又哪来的诸般道具啊。何况自己也就是熟知化学符号和一些化学方程式,纸上谈兵尚可,要是实际演练,恐怕未必就比得上炼丹道士。唉!所谓隔行如隔山,道士那点伎俩虽然不咋的,可是现下里要冒充有所师从信手演两样道家本事,却是不知从何下手,一时便有些为难。
那文士看茅庚为难的样子,心中得意,嘿嘿!看两个小子这一下如何搪塞。
耿茂正自无计,便用眼光看了看那军汉,这军汉说什么神仙之事,却暗合抛砖引玉之道,惹得这有如刁德一般的文士顺势提出考校之法刁难自己,难道自己穿越之后的运气也如穿越之前那么背吗!
可这一看不打紧,仔细一瞧,这军汉却与当年的一个大学同学模样颇有几分相似。想当年自己作为一个绘画爱好者,就为那位同窗画过像。当然自己的肖像素描水平只属于菜鸟级,但是有了那个同窗的一张黑白照片,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用上带方格的透明塑料膜,绘肖像画就显得简单多了。好吧,事后同学们一致鄙夷这种画法没有技术含量。也是,你想啊,先在照片上蒙上一片方格透明塑料膜,再用上放大镜这个神器,画肖像就变成在纸上画方格填像素,不过就是用炭笔放大黑白照片罢了。但是,不可否认那样画下来真的很像,为此自己还小有得意。
看来只好祭出自己的画技了,也许在前世根本拿不出手,但是在宋金时代,拿出来博一下眼球却是毫无问题。
当下对文士说道:
“当年,师傅曾经---教我---那个绘画之术,小子学了些---那个皮毛,今日斗胆---那个献丑。我就为这位---军哥---那个画张像如何?”
这一句话是憋出来的山东口音,说得既慢又不流畅,那个那个说的让人蛋疼。但文小子素知表哥就是一个不识几个字的憨人,而今却煞有介事地夸说有绘画之技,心中自然不信。不过既然茅庚这么说了,原本也是因为自己临时瞎编引出的麻烦,见那文士犹自一脸怀疑,当下横下心来帮腔道:
“这位军哥长得甚是威武不凡,且让我家表兄与你画一幅像,必是好的。”
其实这军汉颧骨突出,长相与“帅”字不沾边,至于因颧骨突出而面带凶相,非要往“威武不凡”上靠,也不算太过牵强,不过胜在五官轮廓清晰、特征明显,又恰好与耿茂后世的同窗长相有些雷同,耿茂既然已经画过那位同窗的肖像,可谓轻车熟路,当然要选这现成的对象作画。一旦画得好了,除了洗脱嫌疑,多少也能卖弄一下,同时扳回一点自尊,免得总是被那厮居高临下像审贼一般。
那位军汉受了文小哥高帽,浑身通泰,此生除了父母,大约就是这位文小哥对自己的长相作出了正面评价,内心甚是雀跃,于是惴惴然对那文士道:
“姜先生,你看,那个---可---可使得?”
姜先生点点头:
“好,就如你愿,请茅小哥露一手画技。”
回头对那军汉说:
“牛三,去取纸笔来。”
耿茂展颜一笑,又憋出一句话来:
“姜先生,只要拿纸---那个就行了,我绘画---那个不用毛笔,我用的笔---那个我自己来制作,只要给我火---那个就行了。”
耿茂倒是稍许练过一点中国画,不过就是仿照《芥子园画传》能画几笔兰草墨竹之类,完全是只得其形不得其意那种。那几笔花草在大学的黑板报上画一画小插图还能勉强凑数,要到宋朝来卖弄那就只能是自曝其丑了。更不用说用毛笔去画人物。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用炭条吧!不过炭条得自制,前世的时候倒是用易拉罐烧柳条的法子自制过炭条,如今却没有条件那么讲究了。
姓姜的文士闻言有些吃惊,却不知这茅小哥师从何方高人,对其画功的期待却高了一成,难得的给了个好脸色,交代牛三道:
“牛三,那就拿两张纸,拿火镰火绒来。”
耿茂到四周走一圈,去折一些柳枝,柳树不是稀罕之物,随即便折了几根小指头粗细的柳枝,再折成小段,然后让牛三帮忙用火镰取火,点燃引火干柴。说真的,自己还玩不转这火镰火绒呢。
然后点燃这些柳枝在一起烧,待其烧到大约七成之时,用土盖上隔绝空气,等温度降下来之后,翻出来的炭条,竟然有一半可用。
姜先生看茅家小子折腾了这么好一会,猜想这小子应该是要用这黑炭条作画。在他印象中,只有孩童会才拿这炭条信手涂鸦,难道这厮的师傅也是用这炭条作画?但话说回来,炭条作画应该比毛笔还久远,或许茅家小子的师傅乃是传自某一个特别的绘画门派也未可知,倒也不可贸然轻视。心中如此作想,越发想一睹茅家小子用炭条作画到底是什么样的法门。
耿茂,好吧,如今该叫茅庚!前世与今生,一个叫“耿茂”,一个叫“茅庚”,就发音而言,“gengmao”与“maoDeng”顺序倒了个个,发音契合度倒是很高。发音契合度高应该是夙世因缘,顺序颠倒则喻示前世今生分明。嗯,也好,今生叫茅庚就不错,至少,茅庚的运程应该会好些吧。耿茂决定忘了耿茂这个名字,自此而始,自己就是茅庚了。
觉得转运在即,于是茅庚开始开启主角模式,甚而渐渐拿捏起了式样,又让牛三拿来了一块木板权充画板,一个简单的画板斜撑起来,然后茅庚终于开始作画了。作为考校者的姜先生倒是颇有耐心,在此期间还让两个小子饱餐了一顿炊饼,直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等到茅家小子开张作画。
其实前世画肖像素描的水平委实上不了台面,不过随着年龄增长,前世过了四十岁之后对轮廓和光影的感受却又不同,似乎略窥堂奥,只是再没有动过笔,所以今天也是应证之时。
茅庚落下的第一笔是一条短线,茅庚自己知道这是下笔不肯定的缘故,但是马上,就勾出了一条长轮廓线,然后落笔开始肯定起来。
与大宋所有的肖像画不同,茅庚虽然也用线条,但是更主要的是通过明暗、光影来表现牛三的面部轮廓的。前世画素描时听腻了高光、明暗交界线等等概念,就是没有悟到,所以下笔毫无灵气可言。而老来悟到一些素描法门,却不曾再动手一试画技,原因无他,都把时间花到钓鱼上去了。
想不到今日穿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捡起素描,好在多了后来的体悟,便果然很有了一些感觉。
随着茅庚不断落笔,文家表弟的惊讶不自觉就开始流露,越到后来,表哥茅庚越发变得神奇起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幅素描稿完成。茅庚对这幅素描稿自评实在谈不上满意,轮廓和明暗都有若干败笔,却又没有橡皮擦,无法补救,所以在形似方面,只能说介于像与不像之间,至于传神,当然是谈不上的。
但是看在姜先生眼中,这却是一件奇异的画作。乃至于姜先生拿他的近视眼细看这幅画时,一张脸几乎都贴到了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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