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
深夜,四方小院内宋锦安正站在院门口,眸光盯着四方医馆的方向。大抵是对江思蕴动手的缘故,今日她总觉心中不安,好似有事要发生。
但她只顾着看向四方医馆,连霍无妄走近,都不曾察觉。
月光下,他眸光落在宋锦安的背影上,突然问:“你是想撮合孟郎中和姀娘?”
宋锦安垂眸,沉思一瞬道:“是啊。师兄性情温润谦和,若是能与姀娘在一起,自是再好不过了。”
回过头看向霍无妄,眸光稍作停留,又张了张嘴,俨然是有话要说。
良久,她道:“待你回了京城,去找我师父为你解毒。到时若是不能解毒,我另想法子。但无论如何,我定然会竭力救你。”
即便当初是迫于无奈才用上剧毒,可她终究是觉得心中亏欠。
更要紧的,是前两日去红侠山上才得知,那二十个人,如今只剩下一人还活着了。而二当家的也曾试过多种解毒之法,可却都没能解开此毒。
万般无奈之下,她才给何家主写了封信。
但请何家主出手的希望渺茫,终究是要将希望寄托于京城太医的身上。
“倘若想尽法子都无法解毒呢?”霍无妄双手背后,虽看得出来宋锦安脸上的愧疚。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想知道她对此事的想法。
二人亦是头一次直面解毒一事!
宋锦安想了片刻才道:“这毒眼下尚可压制,倘若用尽法子都无法解毒,那就只能接着服药压制毒性。但这世间倒是有几位解毒高手,他们应当能解此毒。”
言至于此,她满面愁容,霍无妄却笑的云淡风轻。
“那日在福坤山脚下,若不是你救下我,只怕我早已见了阎王,哪里还会有今日。至于这毒,倒是不打紧,或许江太医可解此毒。”
听他提及江太医三字,宋锦安不由得皱了下眉。
也不知师父在京城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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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整个福鹿县的人都睡下了,却有几个身影鬼鬼祟祟朝四方小院去。
江思蕴回头看向身后几个家丁,再三叮嘱:“切记,到了四方小院以后,无论那人是谁,先套了麻袋狠狠地打上一顿!倘若是宋锦安,就将人给本少爷扛回来。正缺一个妾室呢,由她来给本少爷做妾室,再合适不过了!”
身后的家丁纷纷应声点头,一个个的都手执棍棒。
随着江思蕴往四方医馆去的途中,恰好经过四方医馆。
江思蕴却突然止步——
要不是这四方医馆,何至于没有病人前去江家医馆寻医问诊?旁的医馆都卖几十文、甚至上百文一副药,偏偏就四方医馆跟他们对着干,竟只卖三文钱。
真不愧是八叔教出来的徒弟,果真如他一般惹人厌!
看着四方医馆破旧的木门,江思蕴冲着身侧的人抬了抬下巴,“敲门。”
随江思蕴前来的皆是刘宅的家丁,亦是受江以徽的命令跟随而来。但到底是刘家的家丁,自是要为刘家着想。
“这、这不妥吧?”那家丁为难的看着面前的门,“县令曾有言,不能动四方医馆,免得日后江太医回来与他秋后算账。”
“江太医?”江思蕴冷嗤,“他不过是个太医,哪里轮到他与刘县令算账?再说了,他都三年不曾回来了,你以为他还会回来?”
这般说来倒也有些道理!家丁看了看破门,却还是犹豫。
江思蕴不耐烦的催促:“姑姑命尔等随我前来,是让你们听我吩咐的,难道本少爷说话都不好使了?”
若不是父亲不准他带江家的家丁出来,他也不至于去找姑姑借几个家丁。
但凡换了江家的家丁,又怎会如此不听他的?
见那家丁还是不动手,江思蕴抬手猛地敲了几下门。
“砰砰砰——”
声音大的四邻都能听见,只以为是谁家又有病人夜间不适,这才来请孟祯的。
等了半晌,却不曾听见院内传来动静。
江思蕴拧着眉,再次用拳头砸了几下门。这次却还是无人应声,就像是这医馆内没有人似的。
难道孟祯不在医馆?
正想着,突然有一人说:“孟郎中定然是不在医馆。”
但若是不在医馆,深更半夜的能去哪里呢?难道是回了四方小院?
江思蕴正欲去四方小院,可又忽地想起这几日父亲所言——
“四方医馆这些时日收了不少的药材,往后只怕也不会缺药材了,到时福鹿县的百姓更不会来咱们江家医馆了!”
就算孟祯不在这里,但药材一定在此处。
“把门撬开!”就算是毁了那些药材,只要宋锦安与孟祯拿不到证据,此事也就与他无关,谁也别想抓住他的把柄。
届时福鹿县的百姓还是要去江家医馆看病。
几个家丁不得不听他的吩咐,纷纷上前将破门上的锁撬了下起来。木门经多年风吹雨打,早已破败不堪,只是随意的用匕首刀背撬了几下,门上的锁顿时掉落。
清脆的声响在夜间分外明显,江思蕴吓得顿时看向两侧,幸好并无旁人从院内出来。
木门缓缓打开,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药材味。
可屋内远比外面要黑的多,江思蕴拿出火折子轻轻一吹,四处找寻才找出小半截蜡烛。好不容易点燃,忙让家丁将门关上。
他去到药柜前,逐一查看抽屉里的药材,还边看边说:“药材还真不少!”
挨个将抽屉拿出,将里面的药材统统倒在地上。
跟在他身后的家丁面面相觑,虽想出声阻拦此人,但碍于江以徽是刘县令长媳的身份,几人却也不敢多言。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将那些整理好的药材糟践了。
不多时,地上的药材就堆得如小山一般。
等所有药材清空,江思蕴又逐一打开柜台的几个抽屉,里面除了几枚铜钱,并无他物。
“就这么几枚铜钱,竟还敢卖三文钱一副药,真是自寻死路!”可纵然只是几文钱,江思蕴还是拿起放进自己荷包中。
此举更是看的几个家丁面露鄙夷。
江家在珣州倒也称得上是个大家族,可江家大老爷的子嗣却个个都成事不足,江家三老爷的子嗣勉强算是中规中矩,反倒是江家二老爷养出来的四女一子,个个都是人中翘楚。
尤其是江以绥,如今更是成了太医。
对比之下,江家三位老爷的子嗣,简直天差地别。
“把这些个药材都扔出去,扔的越远越好!”江思蕴拿着蜡烛就要往外走。
蜡泪顺着蜡烛滑落在江思蕴的手上,顿时烫的江思蕴急忙将手中蜡烛扔了,正巧扔到了那堆干燥的药材上。
火势随之而起,几个家丁忙冲上前去灭火。
然而江思蕴看着这一幕却是眯起眼睛。
若是一把火将这医馆烧的一干二净,岂不是更解气?也省的江家整日里都因这医馆而气恼!
“别动。”江思蕴走上前去,一把扯过其中一人,“这火就由它烧,咱们走。”
说着又将地上成堆的药材用鞋底划拉几下,将那些药材铺开。唯有这般,才能将整个医馆都烧了。
几个家丁见状顿时傻眼,其中一人急忙道:“这怎么成呢?倘若这房子烧起来了,到时候这四邻可都是要出大事的!万一闹出人命,只怕县令老爷……”
“出了事本少爷担着!”江思蕴环顾四周,只盼着这房子能烧的干干净净,最好是将江以绥的痕迹也都烧没了。
就如同三年前,江以绥在江家供奉祖宗牌位的屋子里点燃的那场大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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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下,浓烟滚滚,烈火直冲天际。
福鹿县到处都在喊“走水了”,知晓是四方医馆走水,挨家挨户都用桶拎水出来灭火。
等宋锦安和霍无妄听见时,二人从屋内出来就看到四方医馆的方向炎火冲天。
“师兄!”宋锦安愣了一瞬直接冲了出去。
霍无妄见大事不妙,匆忙追了出去,但还不忘拿了桶。
等到了四方医馆门前,只见熊熊焰火已然将四方医馆烧的只剩一具残壳。屋内的药柜和案几难以看出原本模样,房梁掉落在地,顿时溅起数千火星子。
好在这火势并未蔓延到四邻的屋子上。
宋锦安看着面前的一幕,只觉心中怒火如此时的炎火一般,再也难以压住。
“我师兄呢?见到孟郎中了吗?”宋锦安急的大喊,“有谁见我师兄了吗?师兄!师兄!”
四邻都在拎水灭火,听宋锦安这般说,一个个都是摇头。
这么大的火,却直至此时都不曾见到孟祯,众人皆以为孟祯大抵是凶多吉少了。
毕竟他腿脚不便,真若是被困在里面,只怕是难出来。
宋锦安心中一紧,看着面前的大火,双手攥紧了拳头——
眼见张叔拎着桶水过来,宋锦安一把夺过,双手举起将水直接自头顶浇了下来。
刹那间,浑身湿透,寒意透骨!
霍无妄迟了一步才赶来,看到这一幕更是说不出的震惊。
她……是要冲进去救孟祯吗?
恰在此时,宋锦安撂下桶就往里冲!
许是猜到宋锦安要做什么,霍无妄亦是朝她冲去——
可他才刚触碰到她的手,甚至没来得及握紧,却又眼睁睁的看着那只手,从他掌心一寸寸划走。
炎火映照下,耳边传来众人的呼喊。都在喊着让宋锦安快些出来,亦有人大喊着灭火的。几十个男女老少都不断提桶冲上前去泼水,分明是冬日,可此时却都冒了汗。
唯有霍无妄,仿佛听不见、看不见。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眸眨也不眨一下的盯着掌心,指尖不受控的轻颤着,更觉头痛欲裂。
明明是宋锦安那只手从他掌心中划走,可他脑袋里却蓦然闪现另一幕——
床榻上,女子的手自他掌心滑落,彻底没了气息。被他抱在怀里的孩子,亦是在出生那一刻断了气。
“宋锦安,你若敢死,我定杀了宋家人!统统杀了!”
声音中带着哭腔,虽是威胁,可不知为何,却又透着股恐惧。
后来那声音又不住的乞求。
“安儿,你睁眼看看女儿,你看看她。她眉眼间与你生的极像,安儿……你睁眼看看咱们的女儿……”
可最终,床榻上的女子还是没能睁开眼。
火势越来越大,发了疯一般往夜空冲去。众人都在为灭火忙碌,霍无妄却有种置身事外之感。
他不解,为何脑袋里会出现那一幕。
可那一幕太过真实,仿佛是他曾亲眼看到过的,甚至是曾亲身经历过的。
就连那股撕心裂肺的痛,也令此时的他如临其境。
只觉心口刺痛,好似有只野兽将他的心口撕开了。血肉模糊,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