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估
入了夜,宋锦安早已吹灭烛火,躺在床上却全无睡意。
外面月色高照,顺着小窗照进屋内的靠墙放的那张案几上,正照在那包不曾被打开的蜜饯上。
她侧过身,双手叠着枕在脸颊下,出神的盯着那包蜜饯。
思绪乱的厉害。
自从离开霍家后,她筹谋多年才有了可信的眼线,交了几位挚友。如今这局面,本是万事俱备,只等她入京借眼线之力,除掉上一世真正害死霍家的幕后主使——
如今的太子、日后的新帝赵宸衢!
原想着福鹿县戍边将军陈安宁一事过后,只要确认此人不会对霍无妄出手,到时她便借母亲忌日一事顺理成章的入京。自此留在京城,盯着京城局势。
若有机会,便直接动手取赵宸衢性命。
可霍无妄前去福鹿县查案,彻底打乱了她所有安排。如今此案竟又查到了太子身上,倘若如他们所查那般,或许也无需她以命犯险前去对赵宸衢出手了。
只是她终究是放心不下,生怕再出岔子。唯有亲自去京城盯着,才能心安……
宋锦安本是乏累的紧,却因胡思乱想怎么都睡不着。一夜无眠,直到天亮,便早早的起身去盥洗。
打开门时,倒是与霍无妄一同开了门。听见动静,宋锦安偏头看去,却见霍无妄脸色煞白。
他又虚咳几声,提脚往宋锦安的方向走近,病恹恹的,全然没了往日的威风。
“你这是——”
“昨夜受了些风寒,并无大碍,晚些睡一觉即可。”他一副硬撑着的模样。
宋锦安不放心,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
果不其然,烫的厉害。
这紧要关头竟又病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思及要入京一事,宋锦安朱唇动了动,本想劝他撑着些,先去何家山庄再治病。可见他脸色实在是惨白,愣是将话给咽了下去。
可惜她身上也没有能治风寒的药,只能去附近医馆买几副药来。
“你且先回屋歇息,我去抓药。”宋锦安转过身便往楼下走,步履匆匆的出了客栈。
霍无妄的眸光在她身影消失的刹那,顿时一冷。回到屋内,他阔步上前将敞开着的小窗关上。直到楼下传来宋锦安询问掌柜的可有煎汤药的泥炉时,霍无妄才掀开衾被躺下。
他倚靠在床头,仅仅是想到此刻的宋锦安正在做何事,唇角便不自觉的扬起。
等宋锦安将汤药端上楼来,跟在其身后的掌柜的还特意端来粥和菜。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掌柜的却是放下饭菜便离开了。宋锦安端着汤药上前,递到他面前,“这汤药喝了以后,你歇息一个时辰,便继续出发前往何家山庄。”
冰冷的话从朱唇中悠悠飘出,简直比昨夜的寒风还要冷。
“一个时辰不成。”
霍无妄接下汤药,“况且正是冬日,倘若路上再有寒气入体,到时寒上加寒,更是难愈。”
他吹了吹还烫着的汤药,却不看宋锦安,善作做主:“病好再去。”
一时半刻的又死不了,即便病的更重,只要到何家山庄,自是能统统治好!宋锦安心下腹诽,但嘴上仍旧是退了半步,“明日去。”
霍无妄仰头看向正站在他面前的宋锦安,可宋锦安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迎上他的眸光,“霍小将军若是拖得再久些,倒是显得这病来的怪了。”
在福鹿县那么冷的日子也没见他受过风寒,如今只是在此地住一夜便病了。她本不曾多想,倒是去医馆抓药时,郎中询问病人情况她才觉得此事怪异。
见霍无妄迟迟不开口,宋锦安才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继续前往何家山庄。”
语毕转身就要走,却被霍无妄拉住了手腕。
宋锦安余光一瞥,看向此刻满脸委屈的霍无妄。
“安儿觉得我是装病?还是觉得我是故意受了风寒?”霍无妄倒像是真被冤枉了似的,“难道在安儿心中,我霍无妄便是如此卑鄙无耻的小人?”
难道不是吗?宋锦安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但见他神色似是当真委屈,只得咽下这话。
思忖一瞬,她才放柔嗓音,“霍小将军好生歇息吧,明日再前往何家山庄。真若是病重了,也可到何家山庄医治,性命无碍。”
语毕垂眸看向手腕,正要开口让他松手,不料霍无妄却先一步松开了手。
他低垂着眼帘,如同一只受了伤的残兽,无助又可怜。
“安儿既是如此说,那便明日去。”嗓音更是透着股无力感。
宋锦安眉心微拧,狐疑的盯着他,总觉今日的霍无妄格外怪异。
如此轻易就妥协,这简直就不像是霍无妄往日的所作所为!
她朱唇翕动,却终究没再多问,转身走了出去。
随着房屋的门被关上,霍无妄才抬起眼眸看向门口,笑的得意狡黠。
昨夜他彻夜未眠,将京城与北境之事想了个遍,又仔细思忖宋锦安与他之间的事。
如今的宋锦安早已不是五年前的她,更不是上一世的她!
若是如上一世那般强行将她娶了,只怕会适得其反。
既然硬的不行,那就只能来软的。
看来这招还真行!
霍无妄抬眼看向包袱,那里面正放着江以绥写给宋锦安的那封信。
此事他思来想去,终究要他亲自去想法子才行。不能连累大哥,但也不能让宋锦安亲自出手。
这般一来,宋锦安又该交给谁盯着,倒是成了件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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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整整三碗汤药,可翌日宋锦安前去为他把脉时,却仍不见好,倒像是又加重了。
宋锦安包袱都收拾好了,可看着躺在床榻上动也不动一下的霍无妄,却又犹豫起来。
“昨日那三碗汤药,霍小将军全喝了?”她显然是怀疑霍无妄没喝药。
否则又怎会病的更重了?
霍无妄有气无力道:“我知安儿不信我,但汤药一事,我可对天发誓,一滴不剩尽数喝下。如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此生娶不到安儿为妻。”
宋锦安:“……”
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想着娶她为妻呢!
“喝了就好,倒也无需发誓。”
宋锦安慢吞吞的取下包袱,不情不愿道:“再多留一日,最后一日。明日无论好与不好,都要前往何家山庄。”
再这么拖下去,只怕徐尘散一行人就到京城了。她最多晚几日到,但不可耽搁太久,免得京城生变,她却一无所知。
“听安儿的。”霍无妄极尽温柔道。
窗外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宋锦安推开小窗探头看去。
外面又下起了雪,好在下的不大,路上百姓也少了许多。本是热闹的集市,此刻却显得凄凉,但不多时路上就蒙了一层雪。
她收回眸光,缓缓将小窗关上。不再耽搁,匆忙去楼下继续为他煎药。
等她离开,霍无妄便起身前去楼下。蹑手蹑脚的走到柜台前,拿出一锭银子和一封信放在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眼都看直了,只等着这银子进他腰包,“公子有何吩咐?”
霍无妄谨慎看向后院,生怕宋锦安突然出现。见并无人影前来,才低声道:“有劳掌柜的跑一趟,前去襄州找戍边将军徐将军的长子来一趟。到时将这封信给他,他一看便来。”
“啊?戍边将军啊?”掌柜的干笑两声,又看了看那银子,“此事只怕……”
纵然想要这银子,可他显然是不愿做这事。
却不料霍无妄又从荷包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徐家长子来的那日,另有一锭银子给掌柜的。”
只是跑一趟便能拿到三锭银子,这天大的好事哪儿找去!
“公子放心,我定将那徐家长子给请来!”
掌柜的一把接下信,又忙拿了那两锭银子,笑呵呵的看向霍无妄,“此去襄州倒也不远,应当两日就能到了,公子且在我这店里住着。我速去速回。”
“此事不可告知旁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决不能让第三人知道。”霍无妄叮嘱。
掌柜的连连点头,“公子且放心,就连贱内也绝不会知道此事。”
闻言霍无妄才放心的上了楼。
掌柜的也没敢耽搁,去后院同自家夫人言道有事要离开几日,便去牵马。老板娘又匆忙前去追问,他却怎么都不肯说到底是何事,只是说有一笔大买卖,足足给三锭银子。
后院没什么人,宋锦安正在厨房煎药,自是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此地是个偏远小县,虽集市热闹,但客栈里却鲜少有人住。如今这客栈只住了他们两个客人,又不像是来了别的客人。
难不成他所说的大买卖,是霍无妄给他的?宋锦安心下直犯嘀咕。
等老板娘折返回厨房,进门时还在小声嘟囔:“三锭银子,说的倒是轻巧,哪儿有那么傻的给那么些银子啊!也不知是被谁骗了,真是不省心!”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不多时地上就有了积雪。宋锦安将汤药给霍无妄端去时,从楼梯口经过,特意看了眼外面的雪。
这么大的雪,也不知明日能不能走……
汤药送至霍无妄面前,宋锦安直接对上他的墨眸,温然道:“你请这掌柜的去做何事?”
虽是问话,可却更像是笃定就是霍无妄吩咐掌柜的去替他办事。
见霍无妄眸底闪过惊讶,宋锦安却是粲然一笑,缓声解释:“如今你病的正重,却还要去楼下请掌柜的去为你办事,自是件要紧事。但绝不会是请何家山庄的家主前来,更不会是去给徐尘散送信,定是别的事。”
早就知晓这一世的宋锦安聪慧过人,如今一看,实在是出乎意料了!霍无妄心下暗忖。
倒是低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