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
养心殿内寂静一片,霍无妄仍旧跪在地上。
周公公还以为他是没听见,忙低声提醒:“佑北将军,陛下问话呢。”
闻言霍无妄才略微直起身子,却仍旧不曾看向坐在案几前的皇上,只是眉目严肃道:“微臣想求得一块免死金牌,日后好救下身旁挚友亲朋。”
若要拿到免死金牌,需得是大祁的开国功臣,亦或是曾在战场上立下大功,再不济也需得曾救过陛下性命。
这三者需得有其一才成。
但能拿到免死金牌之人,皆是要将其留给自己,亦或是子孙后代用。
要用免死金牌救下挚友亲朋,皇上与周公公听后都不禁觉得疑惑。
他们倒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
“不知佑北将军要拿这免死金牌,救下哪位挚友亲朋?”皇上好奇。
霍无妄薄唇缓缓轻启,极力平静道:“微臣暂且不知,只知日后定然能用的上。”
或许会是江以绥,或许会是徐尘散……
他拱手低头,“微臣自知不过是查明一桩小小的案件,斗胆讨赏,实在不妥。若是陛下不予,今日只当微臣不曾提过此事。”
语毕腰身一弯,再次磕头。
这哪里是小小的案件,分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案子!
甚至还牵扯到皇室了!
皇上锐利眸光划过案几上摆放着的每一件证据,最终落在了那封染血信上,转瞬眼底又染上几分无力。
他单手撑着太阳穴,食指半弯折摁在眉心上,唇角间不自觉溢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气。
从霍无妄进入养心殿到此刻,仅仅一刻钟,他仿佛老了足有十岁。
“咳!咳!”他轻轻咳了几声。
一旁的周公公忙上前问:“陛下,可要江太医前来诊治?”
皇上轻轻摆手,“不必。”
说着便往门口指了一下,“都退下。”
周公公弯了弯腰,忙带着殿内的其他宫女太监一同退了出去。
直到养心殿内只剩下霍无妄,皇上才不疾不徐道:“霍家为大祁守卫北境,一块免死金牌算不得什么,赏了也无妨。但朕有一个条件……”
-
东街。
宋锦安带着霍宅的家丁赶到东街后,便开始逐一在各个客栈盘查。直到最后在一处最不起眼的临郊客栈里盘查时,才刚进去就看到一个熟悉身影从楼上下来。
陈安宁在看到宋锦安时,亦是一怔,站在楼梯上愣愣的看向她。
但万幸他带着斗笠,一身粗布麻衫,与以往在福鹿县时大不一样。
他抬手将斗笠往下压了压,试图将整张脸都遮掩起来,可在从宋锦安身边经过时,却听她忽地道:“既要联手,为何要偷偷入京?难道这便是陈公子的行事作风?”
还是被认出来了!
陈安宁低下头,颇为无力道:“此事本就该是我来动手,宋姑娘又何必冒险入京?”
“陈公子,”宋锦安偏头看向客栈掌柜的,只得道:“此处不便说话。”
转而便直接出了客栈,陈安宁也识趣的跟上去,从霍家带来的家丁倒是都守在客栈门口,不曾跟上去。
直到二人行至一处东街河边,宋锦安见四周无人才停下,身侧也蓦然一暗。
陈安宁道:“上一世,是我害了霍家,害了大祁,如今既是重生一世,便该我来破局。京城一事,本就该是我前来动手,又怎能让宋姑娘前来冒险?”
他一遍又一遍的说着该他前来,可宋锦安却听的笑出了声,笑声中带着股嘲弄,“陈将军可曾想过,如今珣州并无戍边将军坐镇,若是朔北此时来犯,珣州会如何?”
“珣州有高义,他……”
“高义并非戍边将军,他不过是个副将!倘若朔北来犯,难道陈将军当真要让他行戍边将军之职?倘若他未能挡住朔北大军,陈将军可曾想过高义会是何下场?他会被朔北斩杀头颅,悬挂于城墙之上!”
宋锦安疾言厉色的打断他的话,语气更是带着股怒火。
她想过千万种的可能,但就是不曾料到陈安宁竟会偷偷入京!
若非是钱昱将此事告知她,还不知何时才能知道此事。
见陈安宁面露痛楚,宋锦安又道:“倘若他挡住了朔北大军,到时你陈将军擅自入京一事也会暴露,陈将军以为陛下会饶了你?身为戍边将军,擅离职守,无召入京,这是大罪!是死罪!”
她字字句句如同针一样,不住地往陈安宁心里扎。
他本就满心担忧,如今听这些话更是左右为难。
“可京城一事,我又怎能交给你?这是我铸成的大错,该我来破局才是!”背在身后的双手青筋暴起,压抑着心中的不甘与担忧。
饶是宋锦安说了那么多,他却仍旧还被困在原点。
宋锦安沉默片刻,才平缓道:“陈将军,上一世的事,并非是你一人铸成。说到底是新帝忌惮霍家,是新帝容不下霍家,才会让霍家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即便你不插手,新帝亦是会想法子除掉霍家。”
她偏过头看向身侧的陈安宁。
“如今重生一世,陈将军不曾对霍无妄出手,这便算是改过了。至于上一世的事,也早已经过去了,陈将军无需再自责。霍无妄若是知道将军为了赎罪才来京城冒险,他定然也会劝说陈将军回到珣州镇守。”
“实不相瞒,上一世霍无妄他从不曾怨过陈将军。”
枯树下,二人并肩站在河边。河面上结了一层冰,映照着一青一灰两个身影。
陈安宁眼尾泛着红,故意扭头看向别处,生怕宋锦安看见。
他纵然千般万般的不愿,但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珣州戍边一事才是他心中最挂念的。
每每入梦,便是珣州城破的一幕。
“宋姑娘难道就不怕我日后再对霍小将军出手?”陈安宁眼底闪着泪花问她,却仍旧扭着头不看她。
宋锦安轻笑一声,“陈将军若要对他出手,就请便吧,如今我是不会再阻拦了。”
但重生后的霍无妄,只怕也不会轻易被陈安宁算计。
陈安宁抹了抹眼角,此刻才收回眸光。他长舒了口气,语气轻松道:“既然宋姑娘如此说,我也就不再多言。京城一事就交给宋姑娘了,但有一事还要与宋姑娘言明。”
“何事?”宋锦安问。
陈安宁回头看向那家客栈,想了想才道:“朔北九皇子也在这间客栈。”
宋锦安:“……呼延霂?!”
她登时惊呼,讶异的看向客栈。
“难不成是你将他带入京城的?”这话问出口后宋锦安方才觉得多此一问。
陈安宁点头,“是。早在福鹿县时,我便找到他了。但那时只想着不可将京城一事交于宋姑娘前来冒险,于是也将此事隐瞒下来。但要紧的是他知道京城还有朔北的眼线,可逼他找出那些眼线。”
语毕将始终带在身上的那包剧毒拿出来,但却只剩下半包了。
“宋姑娘所给的剧毒,我喂他服下半包。”
“半包!”宋锦安嘴角一抽,颤着手接下剩下半包剧毒。
陈安宁干笑两声,“本想将这一包全给他灌下去,但怕要他命,才只喂了半包。”
“半包……半包也足以要他生不如死了!”宋锦安不敢想象呼延霂如今会是何种模样,只怕也就只剩半条命了。
京城一事既是要交给宋锦安,呼延霂自是也要一并交给她。随即陈安宁便带着宋锦安去了客栈,直奔呼延霂所在的屋子。
推开房屋的刹那,屋内刺鼻的异味扑面而来,刺的人睁不开眼。
宋锦安忍不住拿出锦帕遮住口鼻,走上前才发现躺在床榻上的呼延霂面色泛乌,唇角还挂着一丝血迹。桌上放着几碗汤药,但却没有一碗是喝完的。
她弯下腰,指腹搭在呼延霂的脉搏上,眉头也随着他脉搏的跳动越来越紧。
直到收回手时,宋锦安才舒展眉心,看着呼延霂那张脸说:“他中毒太深,只剩一口气吊着。眼下若要他去找眼线,只怕还要为他医治才行,否则怕是活不过十日。”
但如今要将此人藏在何处反倒是件麻烦事。
要不能被发现,但又不得不做好万全准备——
若是被发现,不可连累他人。
如此一来自然是不能将他藏到霍宅,免得连累了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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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并未在屋子里久留,便从呼延霂的屋子出来了。
到了楼下,幸而从霍家带来的家丁还在,宋锦安特意给掌柜的留下一锭银子,转而前去叮嘱几人:“你们几人务必留在此处,盯住楼上地字号房。决不能让屋内的人离开,也不能让旁人去看他。”
随着几个家丁老老实实的应下此事,陈安宁也回屋去收拾了包裹,同宋锦安一起离开客栈。
陈安宁牵着马随宋锦安走了一段路,再三将他留在京城的眼线细细说来,生怕宋锦安记不住。直到二人不得不分开时,他才止步。
“既是要回珣州,也不可再耽搁。只是京城一事要交给宋姑娘,实在是心中难安。但眼下也实在是没法子,只能如此了。不过宋姑娘若是遇到事,大可写信给我,我定会想法子出手。”
陈安宁看向出城的那条小路,心下明白自此一别,再想见面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
纵是千般不愿,但此刻他也只得回过头冲着宋锦安抱拳,道一声:“宋姑娘,珍重。”
宋锦安微微颔首,屈膝行礼,“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