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集镇恶妖(5)
清晨的光束如镀了层鎏金般静静流淌在窗棂间,几声清脆的鸟鸣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
“你……不要宝珠了?”
对面少女小心的询问,李迎朝眼底漾出笑意,他慢慢摇了摇头。
“宝珠我会另想办法,祝姑娘帮我够多了……”
“你难道有办法了?”祝无虞语气略强硬的打断他的话,不知为何,莫名的不舍,或许是因为他的美貌,或许只是单纯看不惯景炎的小人行径。
李迎朝被打断后,神情一滞,他暂时并未想到万全之策。
“我有好主意。”祝无虞眼珠灵动的转了一圈,而后冲李迎朝招招手,示意他凑近,“你看过戏吗?”
戏?
李迎朝虽不懂她是如何扯到戏班子,不过他看到祝无虞眼中的跃跃欲试,被勾起一丝兴趣。
“你听我说,到时候我们……”
柳集镇集市热闹非凡,道路两边陈列着各种摊贩,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杂技师父灵活的抛着手中的火瓶,在空中划出一圈耀眼的火光。
“龙井酥,核桃酥,云片糕……”
“刚到的绸缎嘞!”
拥挤的人流中,没人注意到两道身影拐进小巷子中。
那二人一男一女皆是平凡样貌,看起来男子性子沉稳些,女子则是活泼跳脱。
“祝姑娘,你当真要如此……”李迎朝摸着嘴边粗硬的胡茬,有些怀疑。
祝无虞此时也不是少女模样,而是粗衣麻布的妇女,她得意的拍拍鼓起的肚皮,说:“放心,绝对没问题,到时候记得配合我。”
苍澜山的易容诀,两刻钟后便会失效,他们必须抓紧时间。
适才跟踪着景炎来到集市,祝无虞往他身上打了道追踪咒,在拥挤的集市里才不至于跟丢景炎。
祝无虞在巷子边鬼鬼祟祟的探出脑袋,片刻后她猛然转身,冲李迎朝打手语。
“目标人物出现!”
“收到。”李迎朝也配合着打出手语。
景炎摸着刚从铁匠铺买来的一把大刀,这大刀虽不是仙品,却也能削铁如泥。
他收起大刀,便听到街角传来争执的声音。
“天杀的哟!”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我在家里为你生儿育女,你敢在外面找狐狸精!”
粗衣麻布的妇女肚子高高隆起,她擦拭着泪花,咒骂着自家出轨的男人。
那男子身形修长,倒是个周正模样,景炎嗤笑,果然不能以貌取人,谁能想到长得如此正直之人,会在妻子孕期鬼混。
“你这泼妇!休的胡言!”
男子大手一挥,孕肚妇女竟被他扫到一旁,只见妇女神色骤变,捂着肚子痛呼。
景炎到底是仙门弟子,看不得恃强凌弱,他推开人群来到孕肚妇女身侧蹲下。
“这位夫人,你感觉怎样?”景炎把上妇女的脉搏,胎相极为不稳,竟有滑胎之相。
他猛的站起来,拔出大刀指向那不忠不洁的男子,怒呵道:“你的妻子辛苦为你孕育子女,你这般行径,真叫人耻笑!”
说罢便挥刀向前,景炎只想吓唬吓唬那男子,谁料背后被人狠推一把。
“不要打我相公!”
那孕肚妇女竟朝景炎扑了过来,她扒拉着景炎的衣服,模样凶悍。
景炎惊讶,他明明是在帮她,这女人竟如此好赖不分!
罢了,何必在街上管人家闲事,还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景炎冷哼一声收起大刀,拂开妇女拉扯他的手。
两人匆匆跑回客栈,关上厢房的门。
易容诀也到了时间,两张面具“啪”地掉在地上,露出他们原本面容。
祝无虞擦了把汗,这龟孙,怎么还忽然要把脉,吓得她慌乱运功改变脉相……
视线对上,二人不约而同露出笑颜。
“行啊你,演技不错,负心汉!”祝无虞咧开嘴角,大剌剌的拍拍李迎朝的肩膀。
李迎朝眸底蕴起深深笑意,他谦虚道:“祝姑娘也不赖。”
适才在集市上,祝无虞趁乱把景炎上身摸了个遍,果真让她找到了宝珠。
宝珠灵力强盛,除非是其主人,否则生人无法把它纳入体内,所以祝无虞大胆猜测,宝珠一定被景炎随身携带。
她笑眯眯的捧出宝珠,捧到李迎朝眼下,祝无虞如小动物般寻求夸奖,得意的摇头晃脑。
李迎朝被她明媚的笑颜晃眼,他没有着急拿回宝珠,神色颇为认真的和祝无虞对视。
“干……干嘛?”
“祝姑娘仗义相助数次,李某无以为报,若是祝姑娘有任何需求,但凡我能帮上,请祝姑娘尽管开口。”
宝珠在二人之间莹莹发光,凝练着这一刻的真心。
晚风卷起路边落叶,轻轻的在地上打着旋儿,祝无虞支着下巴倚在桌边。
一只千纸鹤晃晃悠悠的从窗户飞进来,停在祝无虞手边,乖巧的蹭着她。
是师父的回信!
祝无虞拆开纸鹤。
师父写信道,柳集镇除妖之事不必挂心,他已去信万机阁,解释说自己的徒弟是直爽心肠,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了。
翻过信纸背面,祝无虞脸上轻松的笑容僵住。
内息亏空,经脉阻塞,乃是命宝丢失之症,命宝离体时间愈长,修炼者身体愈虚弱。
命宝?
如果李迎朝的命宝是宝珠的话,那他内息不足之症岂不是解决了!
祝无虞欢天喜地的捧着信纸敲响了李迎朝的房门。
二人琢磨片刻,当即决定将宝珠炼化。
“炼化之后,宝珠嵌体,你是不是就恢复功力了?”
李迎朝召出宝珠,它在空中散发着温润的柔光,不愧是具有净化之力的好宝贝!
炼化宝物消耗心神,李迎朝已打坐两个时辰,祝无虞为他护法,不敢有丝毫分神,害怕出了万一,这功力低微的俊郎少年出什么岔子……
他额上密密麻麻布满汗珠,夜风一吹,护法的祝无虞不禁打了个抖。
内热外冷,怕是会受风寒。
祝无虞手脚并用,动作轻柔地移动到他身边,用袖口仔细擦拭着少年额上的细汗。
她后撤些许,对上一双俊秀清亮的双眸。
“啊!”祝无虞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你这人,怎么不出声的。”
不等他回答,祝无虞嘀嘀咕咕的解释:“我就……就是怕你,那个受凉,你身子那么羸弱……”
李迎朝无奈扶额一笑。
“多谢。”
“那你,感觉如何?”
闻言,他侧身朝着大开的窗户一挥手,那扇窗干净利落的被阖上。
而后李迎朝把手握拳,转向祝无虞。
这是何意?祝无虞不明所以的看向面前的拳头。
李迎朝缓缓张开手掌,一只颜色绚丽夺目的蝴蝶振翅飞出。
“这是万物生?”祝无虞眼中蕴起闪亮的光,万物生算是中阶术法,创造出有自主意识的灵体,半个时辰后消散。
倘若未炼化宝珠之前,李迎朝体内内息如干涸地,融合宝珠之后,体内便汇成一条内息的涓涓细流。
这几日压在心头的心事总算能放一放,可以睡个好觉咯,祝无虞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撒蹄子跑回去自己的厢房。
翌日,竟又得到好消息。
万机阁的人今日一大早便退了厢房,打道回府去了。
景炎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抢来的宝珠,兜兜转转竟还是物归原主了。
晌午落了场雨,雨点打在窗棂后的芭蕉叶、竹林中,像是慵懒的歌女哼出的曲儿,这场雨直到傍晚还未停歇,墨色的空中乌云密布,暗淡萧索。
祝无虞撑着把油纸伞,仔细的避开地上的水坑,她今日装扮一番,穿上平日舍不得拿出来的衣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水色裙角随风若波纹般荡开。
如此小心翼翼的走过天井,她才放下裙角,朝天字雅间走去。
晨时,李迎朝告诉她来这儿等他,推开屋门,入眼便是桌上的盛宴。
招积鲍鱼盏,小天酥,过门香,八宝鸭,赤枣乌鸡汤……
嚯,祝无虞被勾的两眼放光,往前走了几步才注意到桌边端坐的少年。
他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见祝无虞注意到自己,他才揶揄道。
“祝姑娘还能看见我真是难得。”
“嘿嘿,哪里的话,”祝无虞坐到他对面,“不过今日为何吃的如此丰盛啊?”
李迎朝夹了块百合炒笋放在祝无虞碗碟中。
“先用饭吧。”
祝无虞也不再多问,撸起袖子闷头苦吃。
吃着忽然想起今日特意打扮一番,又别扭的捂起嘴咀嚼。
对面的少年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忍俊不禁。
这顿饭吃得尽兴,配上客栈镇店佳酿揉玉酒,二人皆有微醺之感。
祝无虞脸色酡红,原本灵巧可爱的双螺髻被她揉乱,几缕青丝垂在肩膀。李迎朝面上不显,可也感觉脚下如踩棉花般,他捏着眉心缓解醉意。
杯盏被重重的放到桌面,发出清脆声响,李迎朝抬眸看向对面。
“好闷,出去透透气。”
祝无虞撂下这么一句话,竟翻窗而去,跃上屋顶。
“……”
眼见那抹水色身影融入夜色,李迎朝也踏窗而出,追着她去了。
大雨方歇,天上乌云渐散,露出星河如织,屋顶瓦片湿润,二人不甚在意的坐下。
祝无虞深呼吸,清新微凉的空气唤回些理智,她心疼的看着自己的衣衫,暗骂自己怎么就爬到屋顶上来了。
另一边,李迎朝抬眸看着星空,他没有记忆,也就失去了惆怅,每每看见祝无虞的鲜活,好像都会感染到他一样。
“你是不是要走了?”静谧的氛围中,祝无虞忽然开口。
这顿饭怕是为分别而准备,祝无虞早就想到了。
他轻轻点头。
“这段日子劳烦祝姑娘照拂。”
闻言祝无虞摆了摆手,前言不搭后语道:“你失忆之前估计是个斯文谦和之人。”
这段时间,她听道谢听得耳朵快起茧了。
李迎朝闷声一笑,仰面躺在了屋顶之上,他一直好奇,祝姑娘对他如此义气,究竟是为了什么,今夜他干脆趁着寂寂夜色问了出来。
“我与祝姑娘非亲非故,祝姑娘尚且如此,可见你是个侠肝义胆之人。”
“侠肝义胆算不上,顶多就是路见不平我忍不了,不过……”
“不过什么?”
“我这个人吧,对模样俊俏之人很欣赏啊,无论男女,只要长得好看我就会特别喜欢。”
祝无虞第一次见到李迎朝是在闻蛟林的那场恶战中,那时只一眼,祝无虞便折服于他的美貌。
她想到这里,嘴角笑意渐浓,她这毛病,真是愈发严重了。
原来如此,李迎朝莞尔,将手背搭在额上,竟是因为他样貌好……
没想到结果是这样,李迎朝只觉她更鲜活了些,倒是个难得的有趣的人。
祝无虞是被渴醒的,窗外日头大盛,想来已是临近午时,她揉捏着额角回忆起昨夜之事。
都这个时候了,李迎朝也应该退房离开了。
真不仗义,都没好好告别。
她闷闷的想着,直到她推开房门,一张信纸夹在门缝中,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信中写道他早起告别,无奈敲门无人回应,想来祝无虞还在酣眠,没有打扰,先行离开了。
落款李迎朝。
祝无虞搔搔脸蛋,不是人家不告而别,而是她大梦不起。
她也是时候离开柳集镇了。
山高路远,有缘之人定会江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