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风铃
H011708星难得下了场小雨。
伊岚撑伞走到路边，在自助贩卖机里买了一杯果汁，插好吸管坐在绿化带旁的长椅上捧着喝。
白向安说要去拿点东西，他要送她回基地，让她稍等一会儿。
这颗星球平日里难得下雨。
它本是一颗荒芜的H级小型星，全靠人类科技支撑运作。就算日常设施没有不便，但毕竟是不同的。
这个世界和她曾经熟悉的世界一点也不一样。
在这里，四季更迭、昼夜交替，所有的变化都是拟态系统中的一串数据。星球没有磁极、树木没有年轮，风总是从同一个方向吹过来，没有海洋暖流、没有极地寒气，气温永远恒定在体感舒适的范围之内。
晴天不是因为炙热的太阳，降雨也不是因为厚重的积云。就连这雨水其实也是人造的，现在落在路面上的每一滴水都在烧边境军的钱。
可她其实在这里生活的很好，她都快要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她也想过家，却从没奢求过能回家。
但现在她在这里也快要待不下去了……
崔西女士和她说了很多。
她先前好奇追着白向安问的事情，现在却觉得再也提不起兴趣。
崔西女士告诉她，早在一年以前，联邦首都星直属军队——联邦1军至联邦5军，就已经开始派遣巡逻队前往边境和边境军共同建立并把守封锁线。
早在一年前，联邦军方应对未知感染病毒的研究工作就已经开始了。
可现在封锁线外的情况还没有好转，军政内部却出了问题。
感染正在原由不明地朝封锁线内渗透。
星空港就是被“他们”渗透的第一道防线。
“一年前，联邦军方下达红头文字密令，预备组建一支特殊军队应对此次病毒感染，我是计划负责人之一。”
崔西女士在办公室里是这么对她说的：“加入我的实验室，参加EBOI-v-1病毒阻断剂抗性实验。实验成功后，你将会成为联邦第一批荆棘军。”
荆棘军，一支即将走出封锁线，前往境外无人之地猎杀感染源头的特殊队伍。
“荆棘军的组建选拔仍处于机密阶段，你的档案调入实验室后会立刻封存加密，这些监控视频会被追踪销毁，无法二次传播。”
“你有接近S级的异能潜力，却没有能力自保。星网黑市上，像你这样的研究对象会被异能狂热派开出天价。”
“加入荆棘军，你的信息可以得到最高机密保护，三狮星和边境军的任何争端也都和你再无关系。”
“你需要付出的代价只是成为新型病毒阻断剂试用志愿者，在正式成为荆棘军之前适应阻断剂的一切副作用，并在其失效前保持作战能力。”
“我是你的医生，我了解你的身体，你可以承受。”
“我看过那晚你的所有视频，伊岚，成为荆棘军，你很适合。”
“……”
崔西女士让她回去好好考虑，但她其实没什么好考虑的，索性当场就答应了。
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雨水啪嗒啪嗒打在行道树上。
伊岚咬住吸管深吸一口气喝空果汁。
悬浮车降下踏板在她面前停下，白向安降下车窗，探头唤她上车。
伊岚将空果汁杯丢进垃圾箱，拉开车门上去。
白向安等她坐好，悬浮车重新启动，他突然俯身从座位下方掏出一捧花递给她。
“今天是女儿节，还没祝你节日快乐。”
“女儿节？”
伊岚讶然，她伸手接过：“你刚才就是去拿这个？”
她从来没有在节日里收到过花束。
“是啊，联邦未成年女孩儿的传统节日，你也就还能过这么一回了。”
“啊……谢谢。”
差点忘了，再有两个月她这具身体就满20岁了。
她凑近闻了闻，花束包扎随意，但香气沁人。
她问：“这是什么花？”
“奶油风铃，也叫女儿花。是母亲送给女儿的花束。”
白向安朝伊岚挤眼：“是老师让我去买的。”
伊岚抱着花看他一眼，垂下头没有接话。
白向安见她情绪不高，默默坐回去。片刻后又忍不住想说点什么：“你的调任申请已经上报，老师亲自要人，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
伊岚点点头，哦了声
白向安看着她的脸色，试探着安慰：“还有你的精神力等级问题，老师已经在研究训练方案了，我们会帮你控制异能升级速度，维持两者增长平衡。”
“伊岚，别太担心。”
伊岚顿了顿，轻声道谢。
白向安见她的表情也不像是害怕的样子，问她：“你心情不好？”
伊岚摇头。
她其实有问题想问，比起那些她现在还没有办法解决的异能、精神力问题，她更想问一些别的，比如崔西医生为什么一直帮她。
可她问不出口，而且她好像也并没有特别想要知道某个答案。
还是算了。
不管动因是什么，帮助都是切实存在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随遇而安也没什么不好。未来的事太复杂，谁都说不准，她现在只想操心当下。
伊岚努力调整好心情，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问白向安：“你知道老福特住在哪吗？”
白向安意外：“知道是知道，怎么了？”
“可以给我个地址吗？”
星空港关闭，所有人都各回各家等待通知，隔离结束后她就再没见过老福特。
但她还有东西想当面交给他。
白向安虽然有些疑惑，但见她不想多说便没再继续追问，把地址发到她端脑上。
——
伊岚从实验室回基地后，积分赛对她也不香了。小伙伴们叫她组队好几次，她都兴致缺缺。
又过了几天，关闭许久的星空港终于顶不住物资运输队的压力重新开放，伊岚和小伙伴们也开始渐渐复工。
这次封锁又解封，老福特终于能正式退休，开启他的养老生活。
新来的仓管总管为人刻薄、极其难以相处。他官威大、脾气臭，每天往返在各个仓储区挑刺，里里外外嫌弃几个非军校出生的仓管员。
尤其看难民星出身的伊岚不顺眼。
23区原本就只有伊岚和艾利两个人，艾利出事后，这里就剩下伊岚一个人。她自动升职成了23区主管，每周要去新总管面前汇报工作，去一次当一次受气包。
新总管不愿意多分配一个人到23区和伊岚换班，他的原话是：“反正你干的活机器人都能干。”
他说这话时坐在上首抱臂抖腿，斜着眼、撇着嘴，态度十分恶劣。
伊岚就当没听见。
也有别人看不惯他这幅做派。
2区主管阿莲娜就尤其看他不顺眼。
她会在例常会议结束后翻着白眼唾骂一句：“死关系户，拽个屁！”
2区和23区不同，光占地面积就有十数个23区大，是每日货物进出流量最大的仓储区之一。阿莲娜手底下管着上百人，脾气出了名的火爆凶悍。
伊岚本来和她不熟，但几次会议开完，她看她变得格外顺眼。
被这位顶头上司磋磨不到半个月，伊岚就已经彻底忘记别扭和犹豫，开始对崔西女士的实验室心向往之。
星空港再次开放后，港口许多岗位都换了一批人。
小伙伴们得益于此，一夜之间全都转正了。
往常这样的大喜事大家都要去猩红酒吧好好庆祝庆祝，但转正后的工作繁重起来，小伙伴们竟然都抽不出空闲。
伊岚虽然不算忙——还得感谢她的新上司，因为他看不上她的出身，伊岚是小伙伴中唯一一个没转正的人，但她得上课。
崔西女士为她聘请了一位私人教师，开始为她系统性恶补——包括但不限于教科知识和人文常识中所有与异能相关的内容。
伊岚因此又重新过上了好似申请后勤预备役参加特训时那段苦哈哈的日子。
马修老师为人死板又苛刻，和当初会放水的怀特教官没有丝毫可比性。
小伙伴们纷纷对伊岚表示同情。
伊岚觉得自己的精神力确确实实得到了磨炼，因为上一节马修老师的速成课比杀死三个感染卫兵还累。
她白天在23区工作，下班还要去马修老师家上课，晚上回到基地宿舍后睡眠质量都得到了飞跃性提升。
她看书看到吐，迫切想得到解脱时总是一遍遍问马修：“我什么时候才能觉醒？”
马修一遍遍告诉她：“多做题，少做梦。”
刷题，伊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刷题。
可她怎么能反抗得了马修？那可是马修老师，谁敢在他面前说个不字。
她刷题刷的心力憔悴。
安可夫看她学得这么艰难，还曾好奇凑过来看看她在学什么高难度的东西。最后发现是一堆类似《星际人类进化史》、《军用器械及装备科普大全》这样高中生都已经不看的少年读物后，他沉默着退场了。
安可夫：好可怜，难民们以前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马斯埃尔帝国竟然连未成年人读书的机会都要剥夺，太可恶了！简直是原始社会！
上班、上课、睡觉，上班、上课、睡觉……
伊岚就这么日复一日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连轴转了近一个月，就在伊岚差点以为崔西女士的承诺是她的幻觉时，白向安终于再次联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