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治其人身(1)
独坐房中铜镜前,看着镜中已处理的伤口,那一抹朱红,与梦中的火焰一样刺目,闭上眼,模糊的面孔霎那一一闪现。
我喟叹,易扬熙,对不起,白家族人不能枉死,家恨在身,我已顾不上复仇对你的伤害。
深深叹了口气,我回过神,今夜发生了太多事,细细回顾,玉佩,密信,这定是同一个人所为,而且并非他人,就是她——
“那日见姐姐会写字,着实羡慕,”
“可是我没念过书,只能过来叨扰姐姐,为我写封家书了,”
“姐姐就像采奴的亲人一般,告诉我的爹娘,他们也就放心多了。”
耳畔回荡的是她天真无邪银铃般的声音,我忿然起身,脑海中抹不去的依旧是那双清澈的眸子,无邪的笑容,为什么,是什么让她如此恨我,甚至要置我于死地?
看来萧任归真的没有说错,我太容易相信一个人了,而且我差点忘了,这里是皇宫,争权夺利才是生存下去的保证。
眼前的烛火飘忽不定,整个屋子没有一丝温暖,我不禁抱紧双臂,从未有过的寒冷自足心传来,果真是,冻合玉楼寒起栗,抱膝灯前影伴身。
岁首将至,宫中早已张灯结彩,宫女公公们在太后的示意下兴高采烈地布置各宫,可我眼前的易扬熙却愁眉不展。
藩王来使在宫中被害,可疑凶手居然逃之夭夭,慎王曾因此上奏,言语之间颇有凶手不惩,不肯罢休之意,听说曾在朝中引起不小言论,后杨俊泽自请罚俸降职,易扬熙亲自去信安抚慎王,赏了两座城池,此事才作罢。
杨奭的“失踪”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所以并未有人怀疑李营祁的死与他人有关,我暗自庆幸躲过一劫。
“皇上,”我将御膳房特制的白玉红梅糕呈过,“您已经看了半日的奏折了,吃些东西吧。”
他依旧没有抬头,对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将糕点放在一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朕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手中的奏折掉落,易扬熙闭上双目,微微后仰。
我小心翼翼将奏折拾起,有意瞥见当中内容,“衡王私养死士,暗造兵器”几个字映入眼帘,手中却不敢怠慢,将奏折放在案上,默默退至一旁。
“宣太师穆霖,太常寺卿黄登,到御书房见朕。”易扬熙突然起身,转头向我,“幽蓝,传旨,今日朕不想进食,午膳就免了吧。”
我低头答应着,欠身退出。
踱步在房中,我隐隐不安,衡王欲起兵的事已败露,不知易扬熙会如何处置。
穆霖,他一直极力建议易扬熙仿汉武帝削藩,衡王是他主张的第一人,而易扬熙却采纳了黄登的意见,认为衡王实力强大,轻易废黜,风险太大,所以没有下旨。
如今,若我没有猜错,易扬熙一定会抓住这个时机,以蓄意造反为由撤了衡王。
想到此,我不禁握紧双手,若是衡王被废,只有慎王最强,他若做了皇帝,我的家仇如何能报?如今之计,只能尽我所能,将此事告知衡王。
步出房门,随口叫住过往的一个小公公:“今日御膳房中都有谁当差?”
“徐公公。”他垂手行礼,细想后答道。在易扬熙的身边久了,宫女太监们日常对我皆忌惮三分。
“哪个徐公公?”我言语中透出些许不经意。
“徐锦。”
“我知道了,”我淡笑,“你去吧。”
行至御膳房,传达易扬熙的口谕,是我来此堂而皇之的借口。
“皇上说了,今日的午膳免了。”
我扫视着眼前的几个太监,居中者面有豆大黑痣,二十来岁,应该就是萧任归所说的那个徐锦,他就是衡王的人。
“你过来,”我不经意地将手指向徐锦,“皇上不用午膳,我替他做些糕点,你帮我吧。”
“幽蓝姑娘请吩咐。”徐锦起身行至我身边,见其他人已散去,轻声说道,“萧大人让小人在宫中接应姑娘。”
“皇上接到密报,已知衡王私养死士,暗造兵器。”见他人并不在意,我一边挑选着手中的蔬果,一边悄悄说与身旁的徐锦,“速速通知萧任归。”
他会意,点点头,伸手将我手中的蔬果接过,“姑娘无需亲自动手,还是让奴才来吧。”
手中端着做好的金镶麻圆酥,步出御膳房,穿行在御花园的长廊中,我有意放慢了脚步。易扬熙与穆霖等人必仍在密谈,此刻我不能打扰。
“姐姐。”一声呼喊传来,是采奴。
我微笑答应着,自从太后生辰,她面对我总有些不自在,似乎对我能独善其身大感诧异,此刻,我突然灵机一动,向她走去。
“皇上一日没有进食,”我略带担忧地说道,“我担心他的身子,就自己到御膳房做了他最喜欢吃的糕点,此刻往乾宁殿送去。”
一丝羡慕的神色闪过,采奴轻言:“还是姐姐想得周到。”
我淡笑继续前行,只迈出几步,突然伸手捂住小腹,“哎呀!”
“怎么了,姐姐?”身后的采奴向我走来扶住我。
“不知为何,我的肚子突然疼痛难忍,恐怕不能给皇上送过去了。”我倚靠在她身上,手伸向她的腰间,走向旁边的栏椅,另一只手依旧护着手中的糕点,“怎么办,这些糕点,若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姐姐在此坐一会。”采奴答言,欣喜之色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替姐姐将糕点送去皇上如何?”
“那要麻烦妹妹了。”
她伸手接过我手中的瓷盘,转身匆匆离开。
我缓缓起身,看着她娇柔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虽然早已知道她欲置我死地,却一直不想伤害她,是因为清楚她只是遵循宫中的生存法则来保住自己,并没有错。
而且,一直以来,我不想卷入宫中的争斗,只希望在衡王成事之后安然离开。
可是如今,为防她影响我救衡王的计划,我不得不这么做,采奴,若有可能,我会尽力求易扬熙保你不死。
环顾四周,并无他人注意,我小跑向乾宁殿。此刻易扬熙与大臣在御书房,我必须赶在采奴到之前做一些事,因为我肯定,她一定会在乾宁殿等侯易扬熙。
我从后门进入,殿中宫女公公们皆随侍在御书房,此刻无人。我行至易扬熙的案桌前,将袖中的荷包拿出,这是我靠在采奴身上,顺手从她腰上解下的,是采奴的随身信物,绣有她的名字。
轻叹一声,心中不再犹豫,放在易扬熙的龙椅旁的地面,随手翻乱龙案上的几本奏折,见采奴还未到,赶紧抽身离开。
悄然回至御花园长廊中坐下,无心在意腊月的北风呼啸而过,心中在暗暗等待,见有个乾宁殿的小宫女从旁边的□□走过,便叫了她过来。
“你去乾宁殿看看皇上回了没有,”我用手按住小腹,露出难过的表情,“若皇上找我,就回禀说我身子突然有些不适,回房休息一会便来。”
见她答应着去了,我起身回房。
手执贡墨,轻轻研磨,一缕乌黑流出,弥满水中,覆盖砚底,我告诉自己,不能犹豫,持笔沾墨落于纸上,我细细回想着那日采奴托我所写的家书,原样写下。
悄悄从窗口进入采奴的卧室,我将手中的家书藏在她的枕头下,做好这一切,我回到房中,任凭手把盆中的清水打在自己的脸上,凝视着镜中的自己,仿佛看到一个陌生的人,这还是曾经的我么?
“幽蓝姐姐,”
门外的一声轻呼将我唤醒,我擦干了脸上的水,答应着将门打开,是那个小宫女。
“皇上已经回了乾宁殿,”她有些气喘吁吁地说,“不知为何,正生气,在质问采奴姐姐呢,幽蓝姐姐,你快去看看吧。”
“这就去。”我点点头。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刚至乾宁殿门口,已经听到易扬熙怒不可遏的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低头垂手进入殿中跪下:“参见皇上。”
“起来吧,”易扬熙的语气不似平日的温和,“你去哪里了?”
“奴婢奉命去御膳房传旨,回来时身体突然不适,就回房中歇了歇,请皇上恕罪。”我垂首轻声说道,余目可见采奴跪在地上,似乎有抽噎之声。
“皇上,”采奴哭诉道,“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偷看奏折,奴婢只是送点心给皇上,见皇上不在,就在此等候,奴婢只是站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做啊!”
采奴已有些语无伦次,可她不会知道,案上的奏折里有昱朝最大的秘密,足以让端坐在上的易扬熙被废。
“说,”易扬熙似乎有些疲惫,“你是谁派到朕的身边来的?”此刻的他应该是对身边的人最为敏感时,任何人的异样都会让他认为此人的身份可疑。
“不会的,皇上。”我适时跪下,“采奴不会是间细的,她在宫中已有多年,平日对皇上是忠心可鉴,从未有任何不轨之举,请皇上明察。”
一句话似乎提醒了易扬熙,他命袁公公传殿外的御林军,“搜查她的房间,再问问宫女太监,看她平日是否有可疑之处,一定要给朕彻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