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方小城。
十月初秋,气象台发布台风黄色预警信号,海面风力逐渐增强,西吉岛轮渡陆续停航,预计两天后恢复轮渡航班秩序。
西吉小筑的房客们收到此消息后一哄而散,纷纷回房收拾行李,争分夺秒办理退房,希望赶在全部轮渡停航前出岛。
“帮我给房客们办理退房”云霞急匆匆拉着许愿到民宿前台,按住她的肩头让她坐进椅子里。
“十万火急,学校临时通知放假,我得去接孩子们下课。”云霞抓起台面上的包包,一步三回头跟许愿解释。
“交给你了啊。”耳边再次传来叮嘱声。
许愿被赶鸭子上架,屁股刚挨着椅子条件反射性站起来,伸出右手要叫住她,云霞的身影已在大门框外消失。
许愿缩回手两根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挠挠后脖颈。
云霞是许愿邻居发小,比许愿大五岁,成家较早,孩子都有两个了,大女儿上三年级,小儿子一年级,两个都在镇上中心小学就读,她不想自己两孩子留守,就留在岛上陪他们一起成长,所以一直兢兢业业经营着西吉小筑这家民宿,靠民宿的收入贴补家用。
许愿小时候就是在云霞身后混的,云霞在当年那一代孩子眼中妥妥的女流氓,她指哪儿他们就打哪儿。对这种威慑力条件反射性的服从,现在的许愿也是无法摆脱。
这不,回岛半个月都被云霞当无偿小工使唤,有许愿的无条件服从,民宿两位打扫卫生的阿婆都轻松不少。
许愿静坐在前台,确认14间客房悉数办理完成退房手续。
两位穿着朴素五十来岁的阿婆从大厅外两侧的楼梯下来。
手里抱着刚换下来的床褥。
“愿啊,房间我们都收拾好了,我们能不能先走?”美玉阿婆把床褥放到大厅后面的布草间。
“我们也得去接孩子们放学。”美金阿婆补充道。
美玉美金两位阿婆的孙子在村里小学读书,孩子+老人是岛上的家庭普遍的配置。身强体健的青年人在岛外打工拼搏,白叟黄童在岛上相依为命。
“那快去吧。”许愿这个人很好说话,更何况眼瞧外面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没有不放人走的道理。
两位阿婆匆匆脱下围裙,骑着前院里的两台小毛驴出了门。
西吉小筑坐落在西吉岛西部海边,内厝是两层楼结构,一楼类似秃宝盖,两宝盖拐角处各设置一跑楼梯,均可通向二楼屋檐下。
一楼中部是大厅、餐厅、厨房连通,大厅左边是布草间,其余6间均为客房。
二楼是带有屋檐长廊的八间客房一字排开,左右两边的客房各带有一个公共大露台,四周围起了栏杆。
天色渐暗,一道闪光、一道清脆的霹雳、接着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院子里的两棵龙眼树花枝乱颤,和风风雨雨斗智斗勇。
许愿双手环抱在胸前,倚在门框上,看着院内风雨舞动奇迹。
浅蓝色牛仔长裤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许愿手机向来调为静音模式,她对手机铃声深有抵触。
她拿出来正眼一看是云霞的来电,划开接听键直接开外放。
云霞先出声:“今晚没回去,两孩子闹着要住他们爷爷奶奶家。已经停航应该也不会有新客人入住,没什么事情你锁好门窗也回去歇着吧哈。”
“你人还怪好的嘞,终于想起我来了。”许愿闷闷泄了气。
“自己人嘛,当然是放在最后考虑的啦。”云霞没皮没脸扯着,她对许愿的脾气了如指掌,有的是应对她的招数。
别看许愿一脸生人勿进的模样,她最招架不住的就是软磨硬泡、死缠烂打。
“我不跟你扯,再扯就要把我往阴沟里带。”许愿掐断电话,稍微拾掇,关上灯,撑开伞便回了隔壁自己宅厝。
西吉小筑被黑暗笼罩着,仅是院前门楣上挂着的“西吉小筑”四个大字在门楣灯照射下尤为显眼。
而许愿宅厝内灯火通明。
这是一座三间张古民居,木门敞开。
从厚重的木门进入,下落厅两边的两间下房,右边是厨房,左边是储物间。
下落厅往里走是深井,两侧种满绿植鲜花。两侧的榉头左侧改为卫生间,右侧空着。
正厅中央放着一套木质茶桌椅,两侧大房、后房、后轩保留原样。
左侧大房是许愿卧室,后房是许愿父母卧室。
右侧大房是许愿弟弟房间,后房是客房。
保留了原始的内厝结构布局,前几年做了翻新,住起来也挺惬意。
……
许愿躺在正厅屋檐下的摇摇椅上,看着大雨如注,湍湍从天井直奔而下,有小瀑布之势,高亢激昂。
突然门口立着的不速之客让许愿的后背脊梁骨直凉,一骨碌坐了起来。下意识要叫云霞,仿佛她自带驱魔辟邪功能。
高大的身影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雨水顺着冲锋衣的帽檐直流而下,在隐晦的黑暗里,孤寂得像刚打捞出来的水鬼。
阴影与光明的交替使得他并不明晰可辨。
“请问隔壁民宿有营业吗?”男人声音低沉且厚重。
原来是要住店,定睛瞧见他身后的骑行车,许愿才放下忐忑不安的心。
“有的,你等我一下。”许愿蹭着人字拖,进屋抓了把雨伞,顺着屋檐走向男人。
“跟我来。”许愿撑开伞,带着他进入西吉小筑内。
许愿一路按下电灯开光,来到前台和男人面对面站着。
“身份证”许愿按下电脑屏幕,头也没抬。
男人从湿透的冲锋衣内侧口袋掏出钱包和手机,从容地从钱包里取出身份证递给许愿。
许愿接过手,目光落在身份证姓名:左燊。
许愿的呼吸顿时滞住。
许愿稍稍抬眼看他,他右手修长的手指抓住帽子前沿中央将帽子拨到脑后,身姿清贵而挺拔,丝毫没有因为被雨淋湿的狼狈。
一如往昔翩翩少年郎。
时隔经年,她竟也能一眼将他认出。
是北师高中风云人物,大她一届的学长,众星捧月的男神。
脑海里浮现出七位穿校服的少年倚靠在自行车旁谈笑风生,格外引人注目。
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许愿……
他怎么会来西吉岛?又为什么会来住民宿?
许愿心里一连串的疑惑不解,以前就听闻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家世显赫,成绩优越,相貌出众,在那俊男靓女、人才济济的北师高中也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就算要住宿也要去镇上的大酒店,不应该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民宿吧……
忽而男人掀起眼皮,清冷淡漠的那双眼猝不及防与之对上,不到一秒便别开了眼。
许愿掐灭心底里碎碎念。
身份证上残留着从左燊帽檐滴落下来的两颗雨珠,许愿大拇指指腹轻轻抹开,随即两颗水珠渐渐晕开、消失。
“268一晚,您怎么支付方便?”许愿垂眸轻声问道。
“微信。”左燊按开手机开关键不见反应,依旧黑屏。
他那平和的神色间,似乎多了一丝尴尬,瞬间眉宇舒展。
左燊翻开钱包,从夹层里抽出三张红票子,食指中指将之压在桌板上缓缓推到许愿眼前。
“手机进水黑屏了,用现金吧。”
“好。”许愿把票子压在掌心下轻轻划进抽屉里,把剩余的零钱找了给他。
他似乎凡事做两手准备,未雨绸缪,不会让自己身陷囫囵。
看他样子指定是不记得她的,也是,不过两三面的交集不至于让人家记住。
“你下午没来得及出岛?”许愿一边录入信息一边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嗯”男人语气不冷不淡,右手竖起的大拇指90度旋转指向院内的骑行车:“车胎破了,走不了。”
左燊是一早和助理一起来的西吉岛办公,午餐后遣了助理先行回市里,自己打算在小岛上逛逛,等着赶赴最后一班船。
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被滞留此处。
许愿拿着房卡,左燊跟在身后,有一定距离,不紧不慢地上了二楼。
他们在最边上的208房前止步,许愿将卡片放在门锁上感应,随即滴一声,门锁弹开。
推门而入,屋内简洁的北欧风,简约而不简单。
208采用大面积的素色,不加纹样的墙面,浅色木质地板,简约的功能性家具,不加修饰的色彩与造型组合在一起,直白大气,低调又不失格调。
“卫生间一次性洗漱用品都有,你可以先去捣拾一下。”许愿把卡片插在入口墙面上,通了电屋内瞬间明亮。
“楼下厨房可以自行使用。”许愿扯了桌上本子和笔,翻开第一页,记下自己的手机号码:“老板今天不在,这个是我联系方式,我叫许愿,有什么需要再跟我联系。”
左燊略显尴尬:“现在就有一事需要劳烦你。”
他低头看看自己湿哒哒的衣服:“帮忙找套干净的衣服。”
许愿收回他不会让自己身陷囫囵的想法,他是男神,男神也会被雨淋湿,也会寄人篱下,也会束缊请火……
全身淋湿、手机黑屏、骑行车爆胎……这一连串倒霉事情发生在一个天之骄子身上也是相当炸裂的。
“好的,稍等。”许愿语气平和,她打量着他湿透了的衣裤以非常不适的姿态紧紧贴在身上,想笑,抿抿唇忍住了。
现在分享欲直线飙升,奈何一丝责任感犹存,转身快步下了楼。
……
西吉小筑到许愿家步行短短十几米路,许愿走得有点艰难。
狂怒的风扫荡着院里的一切,树叶、树枝甚至小石子都被风雨裹挟着飞在半空中。
连同许愿刚撑开的雨伞差点被掀翻,好在她眼疾手快地把伞转了方向抵挡在自己面前。
披肩而散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神似梅超风,瘦弱的身板差点被刮跑,许愿暗自感叹肉到用时方恨少。
许愿在父母房间的柜子里东翻西找,寻了套夏装,白色短袖黑色短裤。
上个月许父刚回来小住几天,带了几套换洗衣物,想着下回不用麻烦带来带去便没带回城里,没想到还派上用场了。
走到正厅,看着天井垂直落下的雨柱,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带着些许凉意,许愿折回自己卧室取出一件最宽大的黑色开衫连帽卫衣叠好,一同抱住,撑伞前往西吉愿。
许愿立在208房前,轻轻敲门。
很快左燊把门拉开,帅气挺拔的身姿瞬间跳跃进许愿的眼眸里。
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头发上的水滴落在精壮有力的胸膛上,腰腹处壁垒分明,再往下隐约可以看到性感的人鱼线……
腰间裹着的一次性浴巾截胡了许愿炙热的目光,她轻咽一下口水,目光不敢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别开眼,双手捧着衣物递上前:“这是我爸的夏装,洗干净的,不介意的话将就着穿吧。”
“不介意,非常感谢。”他依旧从容不迫,可深邃的目光像是洞穿了许愿的羞赧。
就像两片桃花瓣突然飞贴到她的腮上一样,两颊绯红。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不待左燊作答,许愿已是三步并做两步消失在楼梯口拐角处。
左燊合上门回到卫生间,翻看手上的衣物,中间夹着包装完好的一次性内裤,还有泛着淡淡清香的开衫外套……
暖流涌上心头,如在这微凉的雨夜饮一口热茶。
心情轻松愉快,嘴角微不可查地翘起一个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