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
你是不是，真的讨厌我了？
——苏橘日记最高机密
苏橘从小就不太爱和人说话，也不喜欢接触陌生的人，守旧、厌新，恐惧改变，让她一直跟不上同龄小孩的节奏。
在她眼里，和别人沟通，非常困难。
小学就在家门口，她可以一放学就直接回家，没有什么烦恼。
每天就只为三餐妈妈会做什么而苦恼，为数学卷子最后那两道特别难的奥数题而忧心，在她眼里，这些就是天敌，不用去和他人交流，就是最开心的事情。
那个时候，苏家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苏橘一家四口和小叔一家住在七十几平米的两室一厅里，苏橘一家人就挤在一间卧室里，但苏橘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家差了什么。
可是到了初中，就不一样了。
在考了几所学校以后，苏橘最终在北川六中就读，学校离家很远，上下学成了问题。
那是第一次，苏橘觉得，自己家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美好，只有自己在爸爸妈妈建起的树荫之下傻乐。
家里没有车，早上去学校就成了问题，上课时间太早，离家最近的公交根本就不开。
两个大人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苏爸爸就带着一只羊腿，一份果篮，好多礼盒，还有小苏橘，一起去了同小区的陈薇家里。
爸爸扛着羊腿的时候，苏橘一直看着，原来爸爸不是超人，扛着一只羊腿，汗就沾湿了大半衣裳。
苏橘不想去，但是爸爸提着的东西，是自己家里从来不舍得吃的。
也许是那些吃的太过于诱人，苏橘五迷三道，不知道怎么就一起走到了他们家里。
陈薇的家里不像苏橘家，宽敞干净。
那地板砖好白呀，亮的苏橘都能照镜子，陈薇和她妹妹有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的娃娃好多呀，多得都能把苏橘埋起来。
苏橘跟在爸爸身后，爸爸拉住她的小胳膊就要把她拽出来。
“快，谢谢叔叔阿姨！”
爸爸按着他的小肩膀，让她低下头鞠个躬。
苏橘照着做，叔叔阿姨客气地让她起来。
她看到了坐在沙发上抱着洋娃娃的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儿，鼓起勇气，她用最大的笑容去迎接这个即将要和她一起的朋友。
可是她好像不会笑，只是看了一眼苏橘，就转过身去玩她的玩具去了。
再后来，苏橘就和陈薇一起上下学，早上天还没亮，她就站在单元门口等着。
还记得又一次闹钟坏了，睡梦中被敲门声叫醒，陈薇的妈妈的车开得很快。
直到进了校门，苏橘的心还在扑簌簌地跳，心里愧疚极了，羞极了，从那次之后，苏橘睡觉前都要定两个闹钟。
陈薇和她话总说不到一块去，也许是她嘴笨，最后苏橘学会了，悄悄听着她讲，然后点头同意就好。
可是她不说话，陈薇也生气，渐渐地，苏橘就觉得，上学好没有意思，上学……
有些可怕。
自己的成绩也不太敢和陈薇说，可是她偏要追着问，告诉她了她又不高兴，因为成绩比她的高。
苏橘开始不想和她一块走了，可是每次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妈妈又都会大声喝止，
“礼都已经送过去了，你不坐他们家的车，你怎么上学？小孩子不要闹脾气，你这孩子，怎么变了？”
怎么变了？
这是苏橘最害怕听到的话。
她嗫嚅着，又想起了那只羊腿，又想起了爸爸背上的汗，头深深地低下了。
可是，人总是有底线的。
那么好吃的羊腿，苏橘只能看着，吃不到嘴里的好吃的，却被他们一家人简单的一句，
“不知道是哪里买的，可能都不太干净。”就一口都没有吃，直接扔到了楼下的垃圾箱里。
几百块的东西，苏橘第一次对几百块有了概念。
平时买的五角钱的小布丁，可以买好几百个，平时想吃的菠萝面包，也可以吃的顶饱，平时喜欢的书皮，可以包上好几百本书。
可是它就这么，被扔进了垃圾桶里，变成了垃圾。
苏橘再也没有和陈薇说过一句话，只是礼貌地问候了一句陈父陈母，
“谢谢叔叔阿姨这段时间的照顾，之后我就不劳烦叔叔阿姨了，谢谢！”
然后苏橘就每天早上自己骑着自行车去上学，就算为了学车不知道跌破了多少次膝盖，但走在路上，那阵阵清风吹来的时候，苏橘只觉得舒服，由心底里升上来的舒服，就算要骑半个小时，就算冻得手通红，苏橘也觉得很开心。
爸爸的汗，变成了暖风，让她可以面对严寒。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对着李清和的模样是多么的冷漠。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再一次拉回了那段日子，像是丑陋全部暴露在了她喜欢的美好面前。
这么一想，越发觉得自己，可怜至极。
风吹过，眼前一片凌乱，这才发现，她连一处藏身的地洞都没有。
停下脚步，竟然又回到了学校门口。
这次太过莽撞，苏橘又没有手机，没有办法联系妈妈，等回到了教室，看到了挂在墙上的时钟，才反应过来。
苏橘有些不知所措，在座位处徘徊。
“苏……苏橘！你怎么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是谭嘉树。
对的，他最近加入了校队，所以中午一直留在学校打篮球，这个时间点，应该刚吃完午饭回来。
“我……有些事儿，今天中午就不回家了。”
苏橘随便糊弄了过去。
“那个……你有手机吗？我没有告诉我妈妈中午不回家，所以我想打个电话……”
“有的。”
还没等苏橘说完，谭嘉树就答应了。
“在我的衣服兜里，衣服在桌洞里，你自己拿一下。”
……
打过了电话，苏橘才安心下来，肚子此刻似乎也感应到主人解决了问题，所以发出了呼救。
然而此刻的十班教室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不仅独自的主人能听见，不远处抱着篮球的大男孩也听的一清二楚。
一阵尴尬掠过。
“你……没吃饭？”
谭嘉树弯起嘴角，头稍微低了下来，挑着眉看苏橘。
“……嗯，没来得及。”苏橘低头。
此刻正好门外又来了三个男生，看样子好像是篮球队的，来叫谭嘉树去打球。
“我今儿就不去打了，明儿陪你们多打一局！”
谭嘉树转身把三个人堵在门口，没有让他们看到苏橘，把篮球塞到一人手里，三两下就把他们赶了出去。
等那三人走远之后，他又转过身，向苏橘走了过来，
“跟我走。”
苏橘看着他靠近，还没有做出反应，他的手就伸了过来，牵起她的手腕，向门外跑去。
外面的阳光正好，谭嘉树的身影在苏橘面前晃动，隐隐约约飘来一种好闻的味道。
不同于李清和的清冽，谭嘉树的味道，就好像夏日的太阳，清爽。
两个人跑到了便利店，苏橘在门口等谭嘉树，不到两分钟，他就抱了两分便当和汽水走了出来，然后又拉着苏橘跑到了操场。
三两步上了看台，两人找了位置坐下来，可以看到一整片跑道还有背后的校门。
“给你，这个口味的便当是我最喜欢吃的，你尝尝。”
谭嘉树塞给苏橘一份。
“这……我也吃不完两份呀，太多了。”
苏橘看着两个饭盒，有些犯难。
“噗……”谭嘉树笑了出来。“苏橘同学，好吃的得俩人一块吃才香的。”
“啊，不好意思，我以为你吃过了才……”
苏橘的表情更加窘迫。
“嗯，我吃过了。”
谭嘉树轻轻努了努嘴，表示回应。
“不过，还可以，陪你再吃一份。”
他拿过便当盒，撕好包装又递了回去，然后打开自己的那一份吃了起来。
鸡肉口感滑嫩，香气四溢，被炙烤后金褐色的表皮酥脆香甜，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了。
“以前，中午没有在学校见过你啊。”
谭嘉树仰着脖子，长腿随意地跨过两级台阶。
苏橘手里的筷子戳了戳肉旁边的青豆，点点头，
“嗯，中午我都回家的。”
“那今天，怎么……”
“……”
苏橘低着头，不言语，许久，才低低一句，
“出去的晚了，错过车了。”
谭嘉树没有立刻接话，他腿收回来，往苏橘那里挪近了些，也低下头，低低一句，
“不开心？”
像是被发现了藏身之处的小老鼠，苏橘猛地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你怎么……知道。”
说了一半，她又低下了头。
耳边想起了男孩的笑声，轻轻地一声，掠过她耳际，
“眼睛鼻子都红了，总不能是看我，看的害羞了？”
苏橘下意识摸了摸眼角，哦，好像刚才，是不争气地，掉了几颗金豆子。
接着，她又听到了一句，
“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不能哭的。”
她感觉到他好像拍了拍她的脑袋，动作太轻，她也不敢确定。
“以后谁惹你不高兴，你告诉我。”
“我帮你，把他弄哭。”
……
两个人一直在操场坐到了两点半，直到操场上逐渐有学生走过，他们才起身向教学楼走去。
结果，就在要进去的路上，碰到了迎面走来的，那个把苏橘弄哭的“罪魁祸首”。
苏橘一下子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走路都变得谨慎起来。
谭嘉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挂着的笑容也瞬间消失。
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他直直盯向眼前走来的男生，身子却故意向苏橘那一侧倾斜，越来越近。
最后头直接靠近苏橘的耳侧，
“哎？那不是你朋友吗？”
被突然的靠近吓到，苏橘下意识的躲开，结果因为幅度太大没有站稳，一个踉跄，就要往一侧倒。
谭嘉树及时地一把拉住苏橘的胳膊往自己这里拽。
最后在李清和眼里，他俩就这么再一次挨到了一起。
李清和的嘴角有些颤抖，在裤边的手也不知何时握成了拳头，那股熟悉的情绪再一次霸占心头。
他好想掀堵墙来把他俩隔开。
可他低了眉眼，轻舒了一口气，当做没有看到两人，径直走了过去。
他没有办法做到若无其事和苏橘打招呼，现在的他出声，更有可能把苏橘给吓到。
苏橘愣在原地，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推开还扶着她的谭嘉树。
在李清和走过去的那一刻，她感觉有块石头重重地砸到她的心上，喘不过气来。
他……是真的生气了。
她第一次知道，李清和原来可以如此冷冰冰，那张脸，不做表情的时候，足够让她心慌。
苏橘的心里来回重复这些，酸楚怎么抹也抹不掉。
十五岁的苏橘，这是她第一次讨厌自己。
为什么自己就这么别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