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说得黎知韫心头一震。
从那个雪天到现在,有很多类似现在的时刻,她觉得许孟宽这个人有些狡猾,总是设下一个个陷阱,骗她往里跳。
但她不能说不是甘之如饴。
如果陷阱里盛满了蜜糖,在过得苦兮兮的日子里,跳下去贪一口甜也不是不可以。
她自信自己有抽身的能力。
“嗯。”黎知韫语气欢快,“怎么,不愿意吗?”
“当然没有,我很荣幸。”
真的吗,是荣幸还是得意呀。
黎知韫暗自腹诽,却压不住本能上扬的嘴角。
“除了倾诉,你还喜欢做什么?”许孟宽又问。
“唔……吃东西!”黎知韫又扒拉出一个正常点的方法。
“那今晚要不要一起吃饭?”
好你个许孟宽,就等着现在这句话是吧。
黎知韫在心底默默“哼”了一声,嘴上却道:“好啊。”
-
晚上,许孟宽准时来接她下班。
黎知韫甫一打开副驾车门,便看见座椅上放着一个细长的纸袋。
“公司楼下有人卖糖葫芦,我就买了一串,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许孟宽说。
“啊,你是不是会读心。”黎知韫颇为惊喜地抽出糖葫芦。
“怎么?”
“前两天坐公交下班的路上,我看到有人卖糖葫芦,当时就好想吃啊,可惜又不能跳下去买,后来就再没碰见过。”
生活中这些微小的遗憾还有很多,黎知韫其实也没那么在意,但一旦能被弥补,就会感到加倍的喜悦。
许孟宽笑道:“那看来我买对了。”
黎知韫“嗯”了一声,低头咬一口糖葫芦,酸甜交织,从舌尖一直弥漫到心上。
最终,两人来到了黎知韫挑的围炉烤肉店。
冬天除了吃火锅,当然就是要吃烤肉。
在门口便能闻到烤肉的香气,一桌桌白烟袅袅升起,耳畔是油花漾起的“滋滋”声,挑动着味蕾。
黎知韫拣了个靠窗的位置,扭头便能俯瞰商场广场全景,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们步履匆匆,每个人脸边也蒸腾出小小的白气。
冬季的太阳落得早,天却没那么黑,呈现一种朦胧的虾青色。
就在这般的底色下,许孟宽正专心烤肉。握着烤夹的五指修长,指甲被修得短且圆润,袖口微微推上,露出半截精壮的小臂。
他看起来是个做什么都会很认真的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会将每片烤肉都细致地铺平整,在心里掐着时间,让两面烤得一样久,就连烤好的烤肉,也按种类堆成好几摞。
黎知韫双手托腮,表面上像只馋猫一直在盯烤盘,实则注意力全落在余光里他模糊的面容,以及他好看的手。
空气暖融融的,鼻腔里满是香气,她什么也不用做,只要懒洋洋地等待一筷子叉走他的成果。
冬天,就是一个适合偷懒享受的季节啊。
“心情好点了吗?”最后一盘肉烤完,许孟宽慢条斯理地将烤具归位,问道。
黎知韫嘴里还嚼着一片喷香四溢的五花肉,她加快了些咀嚼速度,眼珠子眨巴了几下。
“嗯,好多了。”将肉咽下去后,她道。
她没好意思说的是,其实在收到他消息的那一刻,她的坏心情就已经被赶走大半了。
许孟宽:“那就好。”
“但是,我得纠正一点。”吃饱喝足的黎知韫,想起了一些正事,“其实对于大部分客户,我的态度都很好的,要求多一点我觉得也很正常,毕竟是辛辛苦苦买下的房子嘛。就像这个客户,我们前期其实很愉快的,是他最近莫名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又不敢和人家大包师傅吵,欺软怕硬怪到我头上,我才会生气的。”
许孟宽认认真真听到最后:“我不觉得你有任何问题,本质上你们是平等的,你没有义务忍受他无理的指责。”
黎知韫笑了一下:“嗯。”
“所以,我能预约一下你的档期吗?”
原来许孟宽知道她在意什么。
黎知韫顺势点头:“可以呀,其实我最近还挺闲的,手里的单子都定稿了,剩下的就是去工地跟进。反正我每天都有理由往外跑,就看你哪天有空。”
大概她说最后一句话时,颇有点打工人偷懒时的小小得意,许孟宽没忍住笑了。
“好,那我到时候联系你。”
-
昨天那位顾客属实也是说到做到,第二天黎知韫一上班,就被经理叫去了办公室。
大概因为一早猜到要说些什么,没了出于未知的恐惧,黎知韫整个人从容得很,倒衬得经理满面愁容。
简单陈述了顾客的投诉内容后,经理面色凝重地看着她:“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黎知韫:“我觉得我没有错。”
“对,在工作上你没有错,但你在态度上是不是有很大问题?”经理道,“入职时我就有和你讲过,我们本质上是服务业,不要把自己心气放太高,顾客就是上帝……”
“上帝要是像他那样,怕是没有几位教徒。”黎知韫悠悠打断了他。
经理正值不惑,明显稀疏了一块的头顶,总是紧锁的眉头,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幽幽的怨气,非常典型的上有老下有小、被生活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的中年男人画像。
这下好了,连下属都不听他的话。
他猛地一拍桌子:“我现在不是要和你讨论宗教相关问题!我就问你,能不能用那种语气和顾客说话?”
“那请问顾客能不能用那种语气和我们说话呢?”黎知韫淡定道,“他一开始骂我的话,可比我回敬他的难听得多。”
经理一副不想管这个烂摊子的表情:“骂你你不能受着?”
“骂我我不能受着?”黎知韫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他的话,末了起身,“如果公司是这个态度的话,那我知道了。”
“站住!”经理着急地又一拍桌子,“你现在敢走,我就算你旷工!”
“不好意思,今天的上班打卡我有留档,不介意到时候去仲裁处展示给你。”说完,黎知韫还非常好心地帮他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虽然在经理面前暂时占了上风,离开办公室后,黎知韫还是有点不爽。
她拿出手机,“叭叭”一顿敲键盘。
【昌瑞新鹏设计黎知韫:昨天那位祖宗今天果然投诉我了,刚和经理吵完一架,好气,他居然说什么“骂我我就受着”,凭什么呀,我是打工又不是卖身!】
发完后,黎知韫便将手机放至一边。
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她再度拿起手机,屏幕仍停留在熄屏前的界面,只是顶上的“诗恬不甜”变成了“lene”。
!!!
黎知韫慌慌张张地退出,看见她和范诗恬的对话还停留在昨晚。
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和范诗恬吐槽的,怎么鬼使神差点进了许孟宽的聊天框。
这下好了,她好脾气的形象是彻底伪装不了了。
许孟宽还没回,应该是在忙工作。
撤回肯定是来不及了,黎知韫想想,决定坦诚到底。
【昌瑞新鹏设计黎知韫:不好意思,我发错了,本来想发给范诗恬的。】
【昌瑞新鹏设计黎知韫:你就当没看见吧。】
虽然最后,她还附了个鞠躬的表情包,但如果许孟宽真的当没看见,她想她应该会很失望。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口是心非了?
没过多久,手机忽而震动了一下。
黎知韫第一时间将它拿起,按亮屏幕,消息栏里却只是某购物软件的发货通知。
她眨了眨眼,失望的情绪来得猝不及防。
她恹恹地刚想将手机放回,暗了一半的屏幕忽地又亮起。
【lene:我的朋友给我发了条消息,说是在工作上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没多久她又说自己发错了,让我假装没看见,可我想安慰她,怎么办?】
【lene:不好意思,我发错人了,你就当没看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