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
察觉到身边人动作的怔滞，许孟宽下意识瞥她一眼，却并未言语。
黎知韫翻出湿巾，心不在焉地擦着手，大脑里不停回想昨晚的画面。
她终于知道那熟悉的气味从何而来。
“昨晚的圣诞老人……是你呀？”她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送出这句话。
许孟宽沉默了少顷，没再掩饰：“嗯。”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她转过头，双眼亮晶晶地看他。
前方正值红灯，汽车缓缓停在了停止线前。
许孟宽并未回应她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直视前方：“那样不就破坏你的惊喜了吗？”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莫名能品出一丝歉疚，好似在自责没能演到最后。
黎知韫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可是我觉得，如果知道圣诞老人是你的话，我会更惊喜欸。”
“真的？”许孟宽扭头看向她。
黎知韫郑重其事点了两下头：“嗯。”
以为自己中了大奖的感觉当然很好。
但如果她知道，那个让她变成幸运儿的人就在她身边，或许会更开心。
只要有他的存在，自己每一天都会很幸运。
“上一次收到圣诞老人送的礼物，还是小时候的事了。”黎知韫陷入回忆，“我们家是那种单门独院的平房嘛，我住在二楼，我爸是真的会半夜从二楼窗户爬进来给我送礼物。”
印象里的父亲是毫无生活情丨趣可言的，可在她随口嘟嚷了一句好想收到圣诞老人亲手送的礼物后，也会用心满足她的愿望。
那时候的她其实已经知道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但还是会在翌日开心地和父母炫耀，说自己收到了圣诞老人送的礼物。
“礼物收到了，可要好好学习啊。”母亲道。
而父亲坐在一旁，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电视，嘴角却压不住地发颤。
“大概我上了初中后，我爸就没送过了，毕竟我那么大了，也没法继续装作认为世界上真的有圣诞老人。”黎知韫继续道，“我以为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收到圣诞老人的礼物了，现在看来，他换个样子又出现在我身边啦。”
从前提到圣诞老人，想起的是夜半爬窗的父亲。
以后，大概还会加上糟糕的加班日后，让她变成幸运儿的许孟宽。
“都怪路途太遥远了。”许孟宽说，“不然，他应该还会到得更早些。”
“有多远？”黎知韫好奇道。
“从芬兰到这儿，没有导航，驯鹿又走走停停，起码花费了十年吧。”
许孟宽说得一本正经，黎知韫便也陪他演：“那真的好辛苦哦，幸好最终成功抵达目的地啦。”
“嗯，幸好。”
晚餐定在一家西餐厅内，入门便能见到一隅立着的巨大圣诞树，斑斓的挂饰闪着点点星光，下面堆满了五花八门的礼物。
圣诞歌声清脆，侍者头戴驯鹿角发饰，躬身将他们领到了一处靠窗的位置。
等待前菜上来的时刻，黎知韫单手托腮，嘴里哼着店里放的音乐，偏头看向对面的许孟宽。
店内的灯光柔和得刚刚好，连他的发梢都一并被软化，他整个人溺在这暖黄的灯光里，温柔成了一汪水，细细看去，让人有种飘飘然的眩晕感。
突如其来的铃声将黎知韫拉回现实，拿起手机一看，是母亲打来的视频电话。
她看了眼许孟宽，到底也没避开，就这么接通了。
电话那头亮堂得很，看起来是在一家服装店里。
“帮你爸挑挑，过年穿哪件好看。”说着，瞿卿将镜头调成后摄。
屏幕里，黎广深好像被新衣束缚了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双手紧贴裤缝一脸严肃。
黎知韫一瞬间笑出了声，很快又想起母亲的交代：“挺好看的呀，就是是不是有点小了？”
“店里就这一个码了。”瞿卿道，“他还看上一件皮衣，你觉得哪个好看？”
皮衣拿出来的一瞬间，黎知韫无奈扶额，这一身鸡零狗碎，不往她爸手里塞把电吉他都耽误了。
“怎么样，闺女是不是说皮衣更好看？”黎广深看不到屏幕，张望着瞿卿道，“我就说嘛，现在年轻人都喜欢这款。”
“是你那个年代的年轻人才对吧。”黎知韫忍不住吐槽。
也不知黎广深是不是没听到，继续道：“丫头，这款皮衣现在第二件半价，要不要买两件，你过年不是要带男朋友回家吗，到时候送他一件。”
“我什么时候说要带男朋友回去了。”黎知韫哭笑不得，“还有爸，哪有年轻人穿这个的。”
“你不懂！”黎广深干脆走到屏幕前，跟她大眼瞪小眼，“店主说了，现在年轻小男生都爱穿这个，还说我穿上去看着像三十多的呢。”
只要能卖出货，黑的也能说成白的，赵高来了都得甘拜下风。
黎知韫实在不忍戳穿，也不想跟着胡诌：“爸你相信我，没有年轻人穿这个的。”
也没有中年人穿这个。
“你一个女孩子，哪懂男孩子流行什么。”黎广深看起来一脸不屑，“你看你国庆回来穿的那个裙子，腰上缺块布背上缺块布的，不知道的以为买不起衣服了呢。”
黎知韫深吸一口气：“那是时尚——”
“你看吧，我不懂你们女孩子的时尚，就像你也不懂我们男人的时尚。”
黎知韫在外面吵遍天下无敌手，唯独对上她爸要略逊一筹。
她不想和他空口掰扯，只能搬出近在眼前的年轻男人——
“你能不能过来一下。”她冲许孟宽招招手。
许孟宽面露疑惑，但还是起身，来到了她这侧。
“今年过年好像挺暖和的，这个皮衣里面再搭个高领毛衣多帅啊，你不——”
黎广深原本还在侃侃而谈，望见对面出现了一张陌生人的脸后，瞪大眼睛止住了话头。
他茫然地看了几秒后，把瞿卿拽了过来。
而这头，许孟宽也无措地望着屏幕，浑身上下写满了想逃。
三个人六只眼，全部瞪得圆溜溜，唯有黎知韫愣神少顷，觉得自己草率了。
现在再把许孟宽推回去，好像也来不及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刚才的话题：“爸，你问他，现在年轻男生流不流行这个。”
作为之中最年长的那个，黎广深挺直腰杆，觉得自己不能露怯，顺着道：“小帅哥你看，你们是不是很流行穿这个。”
许孟宽微微躬身，一脸认真地看着从那头冉冉升起的一“串”皮衣——
这儿吊一块那儿坠一块，拆吧拆吧起码能再做一件。
“可丑了对吧？”黎知韫冲着他使劲挤眉弄眼。
“丑个屁！”黎广深高声道，“我看人家小帅哥好像挺喜欢的。”
黎知韫：“……”
许孟宽要是真的喜欢这玩意儿，她都不想和他坐一桌吃饭。
在三人的炯炯目光下，许孟宽终于开口了：“看起来挺有设计感的。”
“是吧，我也觉得。”黎广深一下子乐开了花，“小伙子有品位，平时是不是也是这种风格？”
黎知韫将手机塞给他，火速退出镜头笑了出来，好险没乐出声。
许孟宽略带无奈地睨她一眼，继续应付道：“我觉得这件皮衣，需要一定的阅历才能穿出它的味道，我资历太浅，不太能驾驭，还是叔叔您能撑得起来。”
黎知韫在旁边默默鼓起掌。
这副子口条，不去官场闯荡闯荡着实浪费了。
“嗐。”黎广深脸上都乐开花了，还故作嫌弃地摆摆手，“也就比你们多吃了三十年饭，添了几道皱纹而已。”
许孟宽：“叔叔您谦虚了，我和您的差距不只是年龄上的，我还有很多要向您学习的地方。”
“小伙子会说话！”黎广深乐得直拍手，“以后必成大器。”
……
黎知韫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想多学几句回头恭维客户。
倒是翟卿实在看不下去黎广深傻乐的模样，将他挤出屏幕，目光炯炯地找寻着镜头外的黎知韫：“韫韫，这是你男朋友吗？”
想必也是憋久了，直接一个开门见山，教她措手不及。
许孟宽扭头看向身边的黎知韫，她不知不觉已经缩到了墙边，胳膊还在挤着墙，似乎正研习穿墙大法。
这边的“穿墙术”还没习成，那边已经开始使用“召唤术”：“黎知韫——”
无论多大的年纪，被父母直呼大名都会一哆嗦。
慌张过后，黎知韫突然冷静下来。
她慌什么？甭管是不是男朋友，她和男人单独吃顿饭怎么了。
眼看都快被无聊人士喊“剩女”了，早就不是当初收封情书还要和父母解释半天的年纪。
许孟宽正欲开口解围，就见她像枚小导弹一样撞了过来，肩膀怼上他胳膊，钝痛之下，还有发梢携来的山茶花清香，似有若无地绕上他鼻间。
而她本人纯然毫无察觉，瞪大眼睛望着屏幕：“不是啊，怎么了。”
理直气壮的，倒让父母噎了一瞬。
瞿卿一脸严肃地审视着二人，似乎想看出些破绽，黎广深在一旁嘀嘀咕咕道：“我记得，今天好像是圣诞节，对吧？”
“对咯。”画面外的店主第一个应道，“小年轻最喜欢过这个节日了，我儿子就去和他女朋友约会了呢。”
此话一出，老两口的目光更锐利了。
黎知韫咬牙切齿，暗道以后绝不会去这家店光顾。
“看我干嘛啦。”她嘟囔着，“和男人出去吃饭就是约会吗？”
瞿卿心直口快：“你不约会和男人吃什么饭。”
“我馋，我贪吃，不行呀！”黎知韫犟道。
“去去去，你们娘俩每次聊两句就吵。”黎广深挤到画面最中央，“小伙子，我们两男人聊一聊。”
黎知韫非常后悔自己没出门接这通电话。
她刚准备帮忙解围，许孟宽倒是应得爽快：“好的叔叔。”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伐？”黎广深问。
许孟宽：“知道。”
“你嘴巴不馋吧？”
“……不馋。”
“那你为什么和我女儿出来吃饭呢？”
这是什么鬼问题。
黎知韫很想立法，还世界上所有单身男女吃饭自由。
她心下尴尬，忍不住用余光瞥他，却见许孟宽喉结一滚，坦然道：
“因为我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