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全都准备好了吗？有没有什么东西忘带？”
言薇失笑：“本来也不需要带什么东西。”
安莱踮着脚拍了拍陈瑜的肩膀：“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薇薇姐的。”
陈瑜仍然满面愁容，沈林夕则已经红了一圈眼眶。
“已经打扰你们太久了，时间差不多了，”言薇笑着说，“希望下次再见，我能给你们带来好消息。”
沈林夕与言薇紧紧拥抱着，她凑在她耳旁说：“如果还有机会，你再教我弹钢琴吧。”
她一愣，旋即轻声笑出来，郑重地点头说：“好。”
沙尘暴持续了整整三日，结束的这一天清晨，言薇整理好所有资料，要了陈瑜沈林夕二人现在的联系方式后，和安莱一起离开了中北镇，向着南方返程。
她们还要在这个黄沙漫漫的世界里行进一整天，同时还需要把控好时间，最好能在明天下午抵达南区。那个时候南区的人流量最大，也最适合躲避机械士兵的搜查。
“薇薇姐，等回到了中心城，我们要去东区吗？”
狂风大作，沙粒无处不在，头巾猎猎飞扬，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前往中北镇的那天，只是这一次方向正好相反。
言薇眯着眼努力辨明方向，只答道：“我先把你送回东区。”
“那你呢？你又要逞英雄孤军奋战啊？！”安莱的声音被轻易淹没在风沙里，她不得不大声吼出来。
言薇沉默着继续往前走，不知听没听见。
“薇薇姐！陆主席都说了，你现在是我们的一员，难道还是不相信我们吗？！”她继续喊道。
言薇依然没有回答，只抓住了安莱的一只手，加快了步伐，俯下身在她耳边说：“我们先从这片风场里走出去！”
风沙愈演愈烈，两人努力屏住呼吸拼命往前走，若不小心一张开嘴，就会吃到满口沙粒。甚至让人产生了一种每个毛孔都被黄沙渗入的错觉。
安莱也不再开口，与言薇相互搀扶着不停脚步地小跑着。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没有变化，但在寒风和黄沙中，两人已经满身是汗，两条腿都热得发麻。
风声似乎渐渐远去，眼前已经出现了村庄一角。
“是……广夷村吗？”安莱呸了好几口沙粒，声音哑得不像话。
言薇轻咳几声，点了点头：“应该是的。”她抬起僵硬的手臂，看了眼时间，果然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多。
她不想再去打扰广夷村的居民们，便与安莱随便找了个避风的屋角落脚休整。
这一路经历过太多她从前完全不敢想象的事，艰难困苦如影随形，少有时间是干干净净毫不狼狈的。如今竟然真的能随便在某个街角席地而坐，言薇惊讶的同时也感慨万千。
在这个宁静的墙角，没有风沙魔鬼一样的侵蚀，也没有人会走过来发现她们，天色渐晚，看不见夕阳，只有深灰色的无垠天幕。似乎整个世界都暂时安静下来了。
安莱一边吃东西，一边呼呼地给红通通的手指吹热气，疲惫到连目光也十分呆滞。
言薇吞下应急食品，吐出一口气，垂下眼眸，开口说：“安莱，不是我不信任你们，只是我觉得这是我自己惹下的祸，我得自己承担。我不想再让任何人受牵连。”
她永远也忘不了，在那片火光中，李湛明就在她面前，一下又一下地深剜自己的头壳，神经电线被撕得四分五裂，机械零件从里面接连不断地掉出来。她慌乱地接住，双手颤抖，捧着陌生的金属材料，声嘶力竭地哭喊，却无能为力。
安莱顿了两秒后，立刻扭头瞪着她，反驳道：“怎么就是你惹的祸了？你们这些大人，一个个都自以为是，好的坏的全往自己身上揽！而且你已经是我们的人了，陆叔一直跟我说，宇宙军是要荣辱与共的。”
“……就算不是，你们也没有义务继续帮我。况且，你们的计划是你们的，我的计划是我的，我们只是因为最终目的不冲突且有交集，所以选择合作。没有谁加入了谁。”她的脸上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安莱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言薇。
言薇淡淡地笑了笑，又继续道：“我失踪后你们应该确实想过办法找我，但那个水道没有人进得去，你们陆主席其实已经放弃掉我了，对吧？”
“不，不是……”少女的声音低了下去，抿了抿唇，眸中的激愤悄然被失落取代。
“没关系的，安莱，无论如何，我都会走到这一步。但因为有你，这一路我可以不那么孤独，这已经让我很满足了。你给我的东西远比陆主席能给我的多得多，所以放心吧，我会没事的。”言薇轻轻把女孩揽进自己怀里，抚了抚她的肩背。
安莱心情复杂，一言不发，静静咀嚼嘴里的食物，良久，她闷声问：“薇薇姐，你从来没有害怕过吗？”
“嗯？”
“你为什么能一直那么平静呢？你其实没有那么在乎我，你谁都不在乎，谁都不信任，所以你对谁都一样的好，你也不怕失去什么东西，因为你只喜欢你的生态园。你……你怎么能……那么冷漠。”她吸了吸鼻子，垂下眼眸。
言薇骤然愣住，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真的没办法反驳她的评价。到这一刻她才发觉，安莱的心思如此细腻敏感。
启程前，安莱说：“薇薇姐，我……你永远都是我的姐姐，但在你完全相信我之前，我才不会再相信你了。”
“可我确实没有骗过你呀。”言薇看向她。
安莱哼了一声：“你满嘴都是好听的话，我说不过你。”
言薇笑了笑，伸手把小姑娘的帽兜拉上，收拾好东西，趁着夜色走向了最初的起点。
晚上九点之后广夷村的水道处于关闭状态，她们必须在早上六点水阀打开之前爬出去。
言薇刚进来那晚误打误撞，正好在六点多时体力耗尽晕在道口，才被游家姐弟捡了回去。
圆形水道狭窄潮湿，幸亏两人身材都算瘦小才能在里面爬行前进。言薇埋头往前爬，尽力忽略掉身上所有的不适感，重伤那晚她意识模糊，完全是靠着毅力爬过去的，这次却是在极度清醒的状态下前进。好处坏处自然都有，但目前，她们只有这一个办法能平安回到南区。
“安莱，你上回爬了多久？”言薇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水道里激起阵阵回音。
“两个多小时吧。”安莱答道。
“……中途没有停下来过吗？”
“对呀，我怕一停下来就不想动，这里面太冷了。”安莱说。
言薇嗯了一声后不再说话。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那晚爬的到底有多慢，才会花了一整晚才从水道里出去。那时的她刚经历了爆炸，满脑子都是触目惊心的画面，生与死之间只隔了薄薄的一层纸，她能挺过来，没死在里面，真是一个奇迹。
计算着时间，大约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安莱忍不住停了下来，“薇薇姐，歇一会儿吧，我的手好疼。”
闻言，言薇也停下来喘了几口气，趴在阴暗湿滑的水道里，动作艰难地喝了口水，随后试着把手臂往下伸，把水壶递给安莱。安莱也艰难地把酸痛难耐的手臂伸直，取到水壶，猛灌了几口。
“我们从这里面出去，天肯定还没亮。”安莱有气无力地说。
“我以为这条水道很长……”言薇难得地感到十分抱歉。
安莱担心的却是：“可是大半夜的，我们能去哪里？”
言薇温声安慰道：“下午你休息的时候我联系过陆主席，他这一整晚都会等着接你的。”
“那你呢？你到底要做什么？”安莱立刻反问道，“你要去找你的那个机械人了？”
“还不到时候，”言薇只说，“放心，我保证，我不会有事。”
她的话语总是平和到有种令人情不自禁去信任的力量，即使知道了她这人有着极深重的思虑和防备心，安莱也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关心她。言薇简直像是有蛊惑人心的魔力，安莱默默想。
继续爬了又一个多小时后，两人终于从水道中钻了出来。水道连接着南区的这部分是被封闭的，水源入口不在这头。
出来后言薇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这条暗道彻底封住，不只是为了防止联盟的人发现这里，更是要把自己的最后一条生路堵死，没有后路，她才会义无反顾地前进。她想做的事情，不能有退路。
两人身心俱疲地躺在这条废弃小路上，满身粘腻肮脏，身上不知沾了多少尘土和铁锈，灰头土脸，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样。此时刚好凌晨一点钟，言薇拨通了陆卓信的通讯，告知了对方她们目前的情况。
陆卓信听见安莱的声音，惊喜得压不下嘴角，一颗心终于落回实处，挂了通话便立刻吩咐在南区侦察的人过去接她。
月黑风高夜，小路这边车进不来，几个大汉气喘吁吁地赶到，便看见了两个女孩一动不动地缩在被毁坏掉的水道旁，要不是言薇睁着一双狐狸一样亮堂堂的眼睛盯着他们，几人差点以为两个小姑娘已经被冻死了。
“言薇，你……真不跟我们走？”虽然因为手稿的事情对她心存芥蒂，但对方毕竟只是个手无寸铁还正被联盟通缉的女孩，几人总归有些于心不忍。
她却始终扬着礼貌的笑容，淡淡道：“你们走吧，没关系，我有自己的安排。代替我向陆主席问声好。”
领头的看了看言薇，又看了眼身旁一言不发的安莱，便不再多说，立刻带着人动身离开了。
空旷的废置小路又恢复了没有波澜的黑暗和寂静。言薇将身上又脏又湿的外套脱下来，把背包里的小毯子裹在身上，缩回了水道的背风面。她浑身湿冷，本想小憩片刻，让自己少冷一些，过了半晌却毫无睡意，虽然眼睛闭上了，大脑压根无法放空。
她不知道这一夜会有多么漫长，只知道自己从来不畏惧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