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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早诗听乔麦讲完从店长那儿得知的情况,知晓他们现在正在的地方就是高尚上班的派出所,随后她一个电话便把今晚难得不用值班的高尚薅出家门,让他陪着一起去到所里。
这一回可不是为了演戏给原野看,她纯粹是因为平生都没遇上过这种事儿,找个懂行的,心里能有点底罢了。
到了派出所,了解完情况,情节不重,没人缺胳膊断腿,全都能跑能跳会喘气儿。
后来参与到打斗中的五个人,由于及时被保安制止,几乎都无损伤,并且实际上无一想要惹祸上身,于是全都答应和解了事。
这么一来,就只剩下原野和衬衫男之间如何调解的问题了。
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的衬衫男依然怒火难消,仗着有监控,死咬着是原野先动手这件事不放,要道歉,要赔钱,缺一不可,不然绝不罢休。
目的就是要原野当众低头,他才觉得出气。
而公认少年老成的原野,平日里冷静自持知分寸,遇事最懂得该如何缩短纠缠的时间,不会纠结于无谓的自尊心,更不会意气用事。可今天不知为何,在面对这样的无赖时,他身上忽然出现一种二十岁男孩儿会有的年轻气盛,态度里充斥着对无赖的鄙视,以至于怎么都不愿意道歉。
大伙儿劝了半天。
调解的民警说:“调解不成功,程序就得往下走,这样一来,你今晚是肯定出不去了,后续除了罚款,应该还会面临到拘留的问题。”
闻言,原野爽快甩出一句:“不道歉,要拘留还是要怎么样,你们看着办吧。”
少年似乎打定主意要任性,不管不顾,甚至不知死活,像是笃定谁能护着他似的。
芒早诗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双手抱臂,舌尖舔了下嘴角,歪着头,眼神意味不明地瞧着他。
一了解完大概情况便先去确认监控视频的高尚此时走回了她身边。
芒早诗低声问他:“确定是单方面殴打?对方没还手?”
高尚回想起方才视频里的画面,衬衫男被原野一拳撂倒在地,趔趔趄趄站起身,刚想还手,挥过去的右手臂就立刻被原野擒住,而后原野行云流水地将其反身,连带着衬衫男蠢蠢欲动的左手一起压制到了他的背后。
高尚轻咳一声,“与其说是没有还手,不如说是没能还手吧。”
芒早诗看他一眼,微笑点点头,大致了解他的意思,“那现在只能道歉吗?”
高尚沉沉呼出一口气,“满足对方的要求,才能达成和解啊。”
芒早诗到了这紧张关头,反而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她手肘碰了碰他,略带笑意地说道:“欸,这不是你单位吗?这值班的民警不都是你同事吗?这都没有后门可以走啊?”
高尚被她这话惊得忽地一挑眉,把原本就很低的声音压得更低,道:“别拿我们基层民警开玩笑了,还走后门呢,一不小心,我饭碗就得先砸了。”
芒早诗见他当真的样儿,觉得好玩,在这严肃的情境下,不合时宜地偷偷咧嘴笑了笑。
与此同时,调解的民警又在重申:“实在无法达成和解的话,那就按不和解处理了。”
听见这话,酒吧老板乔麦开始紧张,虽然打架这事儿本质上跟她没关系,但事情毕竟发生在她店里,也是她店里的客人率先言语挑衅的,万一这么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人真因此被拘留了,她打心里觉得过意不去。
乔麦挪着小碎步,悄悄来到好友身旁,询问高尚和芒早诗的意见:“要不我找找我爸?”
乔麦二十五岁,她爸在她眼里依旧无所不能。
芒早诗无奈浅笑着叹了口气,连忙按下她想要打电话的手,朝她摇摇头。
随后芒早诗走到人群最前面,站在坐着的原野面前,目光并无更多色彩,她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不想道歉?”
原野沉默,点头。
芒早诗二话没说,转身面向衬衫男,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庞扬起社交常见的笑容,她礼貌地笑问:“您的伤还好吗?”
衬衫男指着他红肿的颧骨,怒气冲冲地说道:“你眼瞎了?看不见啊?你觉得好吗?”
芒早诗忽视他嘴里喷洒而出的酒气,维持着笑脸,“那要先带您去趟医院吗?”
衬衫男的面孔越发狰狞,朝着芒早诗更加靠近,“不是,你谁啊?轮得到你带我去医院啊?”
芒早诗泰然从容地解释:“我是他的朋友。”
“怎么?你要帮他道歉啊?朋友就别多管闲事了吧。”
芒早诗笑一声,“这里是派出所,也不是幼儿园,道不道歉的,这是幼儿园老师教育做错事的小朋友时才会执着的问题。咱们都是成年人,纠结势必口不对心的一句话也填饱不了肚子,不如我们先聊聊对您的金钱赔偿吧。”
“金钱赔偿?他躲不掉!不过赔钱之前必须先道歉,不然别想和解。”
芒早诗无视他张牙舞爪的反应,微笑着摸出手机,径自在计算器里敲下一行数字,举到他面前,“这个数目,您看合适吗?”
衬衫男扫了眼手机屏幕,左右动了动下巴,斜着嘴嗤笑了声,伸手在那行数字后面打下一串零,“我要这么多,给不起就滚!”
芒早诗收回手机,低下头,还当真似的仔细看了看那一长串数字,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哎呦,真的给不起。”
衬衫男鼻孔出气,笑声轻蔑。
芒早诗抬头,忽然收敛了笑容,再张口时说出的话干脆利落,言辞清晰:“那既然您开的价钱我们给不起,我们这朝您挥拳的小朋友呢,也不愿意道歉。双方也就无法达成和解。我来的路上打听了一下,以您这剥个水煮蛋就能揉好、要不了几天连个印儿都留不下的轻微伤,就《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三条,原野最多会被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二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罚款,完了之后这事儿对他而言也就结束了。毕竟他又不考公务员,真有点不好的记录也无所谓。可您呢,实实在在挨了一拳,疼估计是真疼,可惜没能留下个唬人的伤口,他一旦被拘留,您恐怕不仅得不到道歉,甚至应该连点儿像样的赔偿都见不着。我们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可我觉得这样的结果,于我们双方而言,都一定不是最理想的。您要的道歉,我们给不了,不过作为弥补,在金钱赔偿上,我们诚意满满,您提一个实际点儿的数字,我们绝对二话没有,可如果您死咬着您那不道歉就让他被拘留的想法,最后怕是得不偿失。”
芒早诗慢步走到衬衫男的身侧,狡黠地绽开笑容,轻皱起鼻梁,仿佛真是为对方考虑般轻声说道:“挨一拳,赚个半年工资,哪儿还有这么好的事儿啊。”
话落,她坐到了原野旁边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大方从容地给予对方考虑的时间。
衬衫男的眼珠晃荡来又晃荡去,明显被金钱动摇,陷入思考和纠结。
其余没人插话。
高尚和乔麦见惯芒早诗一到必要时候就比谁都伶牙俐齿的样儿。
调解的民警放给他们交涉的时间。
后来参与打架的五个人,被带到了这地方,全程安静老实,估摸都吓得够呛,只盼息事宁人。
而后,比想象中更顺利,只过了片刻,衬衫男便松口,在芒早诗递来的手机上明确地输入了一个数字,嘴里还非死要面子地强调:“我也就是看你们年纪还小,不想跟你们计较,不然这事儿没这么容易结束!”
总之,双方签了调解协议书,芒早诗被讹了笔钱,没出一个小时,就将人领了出来。
此时已至凌晨,街道趋于平静,深秋的风呼啸而过,激得人不住打颤。
出派出所的时候,芒早诗无故成了打头的人,猛然转身,只见身后乌泱泱跟着一群人。
芒早诗恪守最后的礼仪,假笑送走了挑事儿的仨男的。
然后才询问余下的人,“我开车来的,需要送你们吗?”
乔麦回:“我也开车来的。”
高尚抱着双臂,朝左侧路口抬了抬下巴,“我住附近,前面拐个弯就到。”
随之转头看向身后几个男孩儿,他问:“你们几个小孩儿怎么办呀?”
乔麦紧跟着操心,“这么晚,你们还进得去宿舍吗?”
陶源抖抖只一会儿就被风吹得发僵的脸,答:“进得去,我们每天都回得晚,跟宿管说一声就行。”
温子灿接道:“实在不行,我们也能随便找个网咖通宵。”
周末陡然兴奋起来,“网咖?待会儿去吗?反正明天,不对,今天早上也没课。”
年轻男孩心大,不会多愁善感,也不会后怕,事情过了就过了,脚步刚迈出派出所的大门,这就开始惦记起玩乐了。
芒早诗笑着打起招呼:“那好,你们自己看着办啊,有困难就找你们老板或者那位人民警察吧。我先走喽。”
男孩儿们齐声跟她说再见。
芒早诗冲两位好友也挥了挥手,继而瞧向稍远处手抄兜里始终默默无声的人,扬声喊道:“原野,我送你。”
原野没理由拒绝。
两人走到车旁,芒早诗问他:“会开车吗?”
原野点头。
于是芒早诗坐副驾,原野开着她的车到了自己的公寓楼前,停车后,依旧看着前方,沉声说:“赔偿金多少?我转给你。”
可芒早诗此刻关心的显然不是这个,她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从一路不停刷着的手机上抬头,将点开的页面递给他,只顾着喟叹道:“太碰巧了,好事也成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