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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北洲正午的天气怪异地处于风大太阳也大的阶段，芒早诗站在餐厅外面，脸上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冷飕飕的风却直往怀里钻。
对于乔麦方才说的那事儿，她确实颇感意外，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深呼吸着醒了醒神后，她裹紧大衣坐进自己的车里，刚想启动车回家时，手机弹出微信消息——借口说约了制片人，没成想还真有制片人来了联系。
只是这制片人为的不是下一部戏，而是上一部戏。
芒早诗一直跟组到拍完，九月初杀青的新戏《住在月亮街》定档了，确定将于一月一日在赤星视频上线播出。
制片人唐宁特地来通知此消息。
芒早诗十分惊喜。
芒早诗：【这么快？】
唐宁：【一切都很顺利，剧在拍摄过程当中就和赤星签了预售，后期和审核也比想象中进行得要快。不过目前这还是内部消息，下个月才会正式对外宣布，只是和平台那边时间已经敲定了，这个星期开始官博就会陆续放出物料和预告为剧预热了。】
芒早诗：【顺利就好，这段时间可辛苦您了。】
唐宁：【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整部剧播完之前，我这吊着的一颗心啊，都放不下来。】
芒早诗：【您吉人自有天相，就算出现问题，到了您这儿啊，也都不成问题。】
唐宁：【哈哈，那借你吉言。总之，这次和你合作很愉快，希望还有下次机会。】
芒早诗：【那我只好从今天开始日夜期盼《住在月亮街》可以爆红，以证明我写的剧本不会给您的制作拖后腿。】
话是客套话，但也没瞎说，影视行业很现实，她写的剧本在播出后如果得不到好的反响，唐宁可能都不会再给她一次见面的机会。
出社会了解到什么是真正的人情冷暖之后，芒早诗便愈发开始感恩在她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赏识她、愿意给她机会的人。
十二月五日，是最初带她入行的老师——陈洁的生日。
陈洁今年四十八岁，是北洲电影学院戏剧文学系的副主任，担任创作课程教学，也曾参与编写多部影视剧。
芒早诗在大二时上过她的课，期末交上去的剧本作业受到她的好评，加上芒早诗本人性子乖巧礼貌，给陈洁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不久陈洁开始写新戏时急需找个助手，第一时间便来询问芒早诗愿不愿意以此为机会深入了解一下编剧行业的工作模式，芒早诗深知机会难得，当然立马答应。
她在陈洁手下跟完两部戏，陈洁开始觉得以她的能力可以尝试独当一面了，于是把她引荐给了一家影视公司的老板，这老板曾是陈洁的学生，说起来也算是芒早诗的学长，试稿通过之后，芒早诗便和另一位编剧合作编写了自己的第一部网剧。
感谢之情无以言表，这些年来她唯有在老师生日时略表心意——最开始赚到钱了的时候，芒早诗给陈洁买过包买过表，后来写出了爆款剧，稿酬大幅度上涨后甚至送上过珠宝，但均被陈洁拒绝，就连请她吃饭时带个贵点儿的蛋糕，都被她要求下次千万别这么破费，不然以后请她吃饭她就不来了。
陈洁总是说：“你给我当助手的时候，勤勤恳恳地帮了我不少忙，从没计较过报酬或其他任何问题。所谓的引荐你去我学生的影视公司，也只是他那边刚好在找合适的编剧，问我打听，我就随口提起了你，后来能通过试稿，那都是你自己的能力，跟我没什么关系的。”
可芒早诗知道，社会险恶，行业复杂，要不是起初推荐她的人是陈洁，她这一路也不一定能走得这么畅通无阻。
老师生日当天，芒早诗惯例零点时发了祝福信息。
陈洁还没睡，不一会儿给她回复道：【谢谢早诗。】
芒早诗：【不用谢，老师。那我明天去学校看您，现在就不耽误您休息了，您早点睡，晚安。】
陈洁：【孩子，你如果忙，就别来学校看我了。学校同事上周就约好说等我生日要一起吃午饭，顺便大家聚一聚，我这推也推不掉。然后晚饭还得在家陪家人。你来了，我也没有时间招呼你，等过几天有空了，老师再请你们这些学生吃饭，感谢你们总惦记着我。】
陈老师说的可不是客套话，更不是话里有话。
她知道这几年一到她的生日，芒早诗就会跑来看她，无论晴天下雨，工作是否繁忙，芒早诗总是跑得比谁都勤。她有空的时候并不会坚决推辞，觉得能趁着这个机会和以往的学生碰碰面也很开心，但没空的时候，她当然得把话说到了。
而芒早诗凌晨答应说“好”，可她看准了时间，还是赶在傍晚陈洁下班前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到了学校。
陈洁一看见她，当真又气又笑，“我都让你不要来看我了，结果你竟然还带了礼物来，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你说那话都是假客套？”
芒早诗知道老师不会真生气，笑容乖巧，道：“哪儿能啊，我知道您说的都是真心话，但您过生日，我一点心意都不表达，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陈洁为难，“那你来看看我就行了，这礼物还是……”
芒早诗安抚她：“不贵重的，我都记着您对我的教诲，没有铺张浪费，就只是一围巾而已，天气冷了，您用得到。”
说是不贵重，但看这牌子，怎么都便宜不了。
陈洁微微叹气，“那现在怎么办，我也腾不出空和你出去吃饭，要不你跟我回家，一起随便吃点儿？”
芒早诗笑，“我哪有那么不懂事啊，当然不能打扰您和家里人吃饭。我就耽误您这小一会儿，看您一眼，我就走了。我同学现在也在学校工作了，我去找她吃晚饭就行。”
“你是说方盈？”
“对。”
陈洁点头说：“那行。”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近况。
陈洁准备离开前，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了两张票，“对了，你这好不容易来一趟，老师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这是表演系年终舞台剧的票，这剧是根据我很多年前写的一个叫《夜上海》的民国戏改编的，改编的舞台剧剧本也是我写的。这个故事头一次被搬上舞台，虽然都是一些还没毕业的学生演的，但我去看过排练，完成度还挺高的。这个月十二号，你如果有空的话可以来看看。”
芒早诗没客气，也没多想，高兴地接过票，“好的，老师写的戏，我一定来。”
同陈洁道别后，芒早诗一边在学校里闲逛着，一边翻出手机联系方盈——她之前并没有打算过要找方盈吃饭，方才为了安陈洁的心，脑子一转提到了她，现在想想来都来了，一起吃个饭也好，毕竟不久前还向她打听过原野的事，再小的人情，该还也得还。
问题是，这么临时，也不知道她有空没有。
电话打过去，芒早诗上来就约饭，并交代了自己此刻的地理位置。
刚巧方盈还在办公室里，“行啊，不过你等我两分钟，我得发个邮件才能下去。”
“行，那我就在行政楼这边等你。”
芒早诗挂下电话，在网上搜索起附近好吃的餐厅，没看两家又想起方盈好像是喜欢吃西餐的，她本人对食物没有太多的讲究，随便翻一翻后就放弃，打算还是让方盈拿主意。
她放下手机，头一抬，猛地对上一人的视线。
没隔几步路的温子灿连跑带跳地靠近，笑容灿烂地打招呼道：“早诗姐，真的是你，我刚看了你好一会儿，觉得像你，但又不敢认。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芒早诗被他的热情感染，嘴角不自觉地提起，“你没听说吗？我也是这个学校的，虽然已经毕业了。”
“听说了，但真没想到能在学校里遇见你。”
“我同学留校成老师了，我在等她吃饭。”
“同学？男的女的呀？”
芒早诗一怔，闷笑出声，无奈回答：“女的。你呢？刚下课吗？”
温子灿显出很疲惫的样子，“算是吧，最近有时间就都在排练，今天难得结束得早，还在想要不要出去吃顿好的。早诗姐，你们打算去吃什么啊？”
“还不知道，我没什么想法，我同学喜欢吃西餐。”
“我也喜欢西餐，我们可以一起吗？”
“可我同学……”
说到同学同学到，方盈出了行政楼的大门，看见芒早诗，便朝这个方向走过来。
在两个老同学打招呼之前，温子灿先开口了。
“方老师好。”
方盈挺惊讶，“你认识我？”
“认识。”温子灿鬼灵精地笑笑，“我不久前去蹭过您的世界文化史通论的课。”
虽然是冲着课堂上的漂亮姑娘去的。
方盈闻言，友善地微笑起来，“是吗？”
“是啊，您的课堂可真是妙趣横生，让人不由自主地好学起来。”温子灿满嘴跑火车。
方盈看看他的长相和穿着，“你是表演系的？”
“是，不过听了您的课，恨不得原地转专业。”他也不知是想图点什么，马屁拍得停不下来。
方盈当然不可能把他的话当真，但还是被他逗得满脸笑意，“你和早诗认识？”
“我在早诗姐朋友的酒吧里驻唱，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听他说了这话，方盈大概能猜到话里的朋友指的是乔麦，看来眼前这学生和上热搜的那原野是一起的。
“那你现在打算干什么去啊？”方盈问了句，其实是想等他回答后，她就接着说再见，然后大家各忙各的去。
“想出去找个地方好好吃顿西餐来着。”
温子灿在“西餐”二字上加了重音。
“这么巧？我也想吃西餐来着。”方盈是真的觉得巧，又是喜欢热闹的性格，加上男孩儿刚说了她半天的好，她眼睛自然而然地看向始终没插话的芒早诗，询问意见道：“那既然大家都认识，要不一起？”
少一人多一人，对芒早诗来说无所谓，而且温子灿是个话痨，没准儿还能缓解一下她们老同学好久未见的生疏，她点头，“可以啊，不过我只能负责买单，餐厅你们定，我还真不知道什么好吃的店。”
“我知道，跟我走就对了。”方盈笑。
话说到这儿，感觉上三个人就是要出发了。
温子灿却突然说道：“那我可以再带上一个人吗？他也特别喜欢您的课，他也认识早诗姐。”
“谁啊？你女朋友？”方盈问。
温子灿摇头，视线瞥向芒早诗，意味深长道：“那倒不是。”
几乎是话音刚落，前面路口有一高个儿，敞着件黑白字母冲锋衣外套，跑来了。
天光还未完全暗下，学校里的路灯却早早亮了起来，少年气质佳、步子大，在晚风中跑步都丝毫不显狼狈，反而阳光轻快地像是青春电影里的某个场景。
芒早诗见状，眯了眯眼睛，她就知道温子灿瞥来的那一眼不简单。
原野喘着气在他们面前站定，因为跑得太急，猛地停下来，眉间不适地微微皱起，眼瞳却发亮，嘴角似笑非笑，目光一错不错地凝视着芒早诗，不发一语。
有一阵儿没见了，中间也得知了一些事，芒早诗莫名有些别扭，以往总是强装的大方这会儿也做不到了，眸光闪烁了下，躲开了他过于坦诚的目光。
原野倒没在意，似乎只看着她都满足，待过了三秒，气息平稳了，才和方盈打招呼：“方老师好。”
方盈感到意外，客气地笑着，“你好，是你啊，总在热搜上看到你，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见到本人。”
往事不想再提，特别是那些他没想上过的热搜。
原野扯平唇线，应付道：“您说笑了。”
“我后来看过完整版视频了，说句不像老师该说的话，那人确实是该打。”
原野依然微笑。
“就是搞得早诗还挺担心，热搜第二天，她怕你在学校得到惩处，还特地来问我……”
方盈话说到一半，被芒早诗一胳膊肘打断了话。
她一噎，揉着手臂看向她。
芒早诗也愣了，像是这下意识的举动不是她做的，下一秒反应过来，懊悔之情可算是兜头而来——她当真是越来越蠢。背后的关心被人当众说出来，她莫名觉得不好意思，一时心急想打断。但其实根本没必要打断，即使被说出来了，别人大概也只会觉得是她想八卦或者是她对熟人的关心，可她这一胳膊肘撞过去，反而忽然怪异起来，像是她在心虚什么似的。
芒早诗沉默了片刻后，回过神来，立马收拾起场面，她伸手帮方盈揉揉被撞的手臂，脸上生硬地笑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控制住力度。我是想说，不是说要去吃饭，那就别站在行政楼门口聊了，四个人往这儿一戳，把别人路都挡住了。”
温子灿眉头一挑，十分疑惑，垂眼瞧瞧他们四个人围成的小圈儿，再转头看看旁边过辆卡车都绰绰有余的路，说：“你也太看不起我们学校了，怎么可能四个人就能把路挡住？这路明明宽得……”
“行了，走吧，吃饭。”这回轮到温子灿的话被打断，出声的人是眼里都是笑意、脸上却在努力管理表情的原野。
原野睨着心情错综复杂到止不住低头的芒早诗，其实心潮澎湃。
很久不见，他很想她，每天转账顺带着给她发的问候，没得到过回复，他无从得知她的消息，于是不知不觉间捧着手机重复翻着她的微博和朋友圈，被身边朋友吐槽，现充也开始沉迷于网络了。
可实际上不是。
他不是沉迷于网络，他是沉迷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