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浓墨渲染的苍穹下,白日喧闹的街上此时寂寥无声,风吹烟沙卷起朵朵尘云,空洞洞的街口像蒙了层灰雾。
远远的一道斜影映在青石板路上,敲梆子打铜锣的从路口拐过来。
“平安无事——”
打更人拉长声对空喊,步履慢悠穿过昏暗街道,手下敲起三更的报时节奏。
静悄悄的街道锣声回荡。
“老兄,你这玩意儿扰得人心神不宁,别敲了。”
铛——
那声音霎时离人远了几分,烦躁又不解地质问:“我叫你别大晚上扰民,怎么就听不懂人话?”
铛——
又一声。
那声音彻底没了脾气:“好好好,你敲可以,总该停下告诉我,方家该怎么走……欸你听到没有?问你话,方家怎么走?”
奇怪的是,那声音一直在说话,打更人却跟听不到似的自顾自地往前去,徒留那道声音的主人在后头追。
怎么追也追不上打更人,打更人手里的铜锣似有法力,每敲一下,他便被隔远一分,接近不得。
方知邈无奈又不满地甩袖立定:“果真是无知粗人,问而不应好没礼貌。”
“他听不到你说话,自然回应不了你。”
无人的街巷突兀地响起清冽女音接下话茬,终于得到人回应的方知邈欣喜回望。
长长的街巷昏暗幽深,一抹倩影提灯款款而来,淡淡烛光晃过绣银纹的衣裙,丝丝星点随步履闪动,成了夜里最明亮的一点光。
方知邈看清来人脸,瞬间脸色臭起来:“白霜雁。”
“哈喽~又见面了。”白霜雁抬起小掌像见老友般轻快挥动。
“你来做什么?”方知邈面露讽笑:“你还嫌我被你害的不够,来看我笑话?”
显然对方还没搞清自己目前的情况,现在还觉得她是故意看他的落魄。
白霜雁背手摇摇头:“不是哦,是你叫我来的呢亲~”
“我叫你?”方知邈仿佛听到了笑话。
眼前这个女人曝光他的丑事,害他和夫人被捕,岳父带小儿子远走他乡,方家尽数被查抄。一夕之间,他从人人称羡的一方富绅,变为阶下囚,怎么愿意让白霜雁看到狼狈模样。
不好玩!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她就是想再逗弄对方也没了乐趣。白霜雁没趣地收起玩闹心,也不再同方知邈兜圈子。
白霜雁收起笑,开门见山道:“我不逗你了,方知邈你阳寿尽了,我今晚是来送你一程。”
“胡说八道!”方知邈当即怒斥:“我就知道你嘴里没句好话,你想咒我,巴不得我死。”
白霜雁懒得同他掰扯,下巴微扬示意他往下看:“看看你脚下,再说我是不是咒你。”
“看就看,我站得好好……嘿?!”
方知邈低下头,惨白的脸色骤然死灰,不敢置信地兜兜转看小腿以下空荡荡一片。
“我的脚!我的脚呢!?”
白霜雁说:“慌什么,不连在你腿上么。”
听白霜雁这么说,心慌意乱的方知邈忙低头走了几步,行动比以前飘忽了些,但确实能感觉到脚掌动作。
方知邈并未松口气,他来回走几圈,地上没有留下半个脚印。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现在已经是鬼,哦也就是你们说的邪祟,你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方知邈魂体一震,整个鬼像晴天霹雳般石化。
总有些新生小鬼,认不清自己现在的状况,但白霜雁有一点很想弄清楚:“勾魂资料显示,你是遭到了反噬,你究竟做过什么让自己被盯上?”
方知邈身上的气焰很奇怪,灰白色的鬼气被打上了道黑得发紫的印记,看起来邪门异常。
“我没做过什么。”方知邈仍懵圈自己现在的状态,听白霜雁说话想都没想就应声。
白霜雁眯起眼:“撒谎,如果没有怎么会被人打上烙印,你都跟谁做过邪门交易?”
“真没有,我做生意坦坦荡荡,从不与歪门邪道打交道。”
方知邈说得委屈,听起来不似作伪,但他身上又是实实在在的被邪印钉上。
白霜雁抿抿嘴,换了种说法:“或许你有没有跟哪个术士仙士的接触过?比如做买卖,请仙术什么的。”
毕竟也有邪士伪装正道中人,以正当理由骗人与之交易,让人不知不觉中计。
白霜雁也是猜测,见方知邈表情一顿,就知自己是猜中了。
“想到什么了?”白霜雁忙问。
方知邈支吾:“有件事不确定是否有关……”
白霜雁立刻噤声等待他说,方知邈有些犹豫,面露为难似在纠结,事已至此说不说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他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苍白的唇微张决定告诉白霜雁。
下一刻变故陡生。
方知邈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般,整个魂忽然倏地往后狠狠拽飞起来,吓得方知邈手舞足蹈地吱哇乱叫:“白、白仙士,快救我!!!!!”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白霜雁只怔楞一秒,方知邈就已经被拽出老远,半透的魂体如同风筝在半空飘出波浪。
来不及细想是谁在搞鬼,白霜雁反应迅速,袖中飞速窜出根腕粗的玄铁锁链,通体黝黑的链条在月夜泛起凌厉寒芒堪堪缠住方知邈的腿,与那股无名力量抗衡不让他被拽走。
方知邈被两股力拉扯在半空中,头一回俯瞰大地的晕眩叫方知邈两股战战,闭紧双目嗷嗷叫唤:“白仙士救我啊!!”
“嚎什么,这不救着么!”白霜雁咬牙斥道,说话间气一泄差点被那股力一并拖走,死死拉住铁索的双手血色渐失。
耳朵敏锐捕捉到身后传来扑扇扑扇逼近的风颤声,白霜雁微微侧头,一道庞大如巨物的扭曲黑影爬行而至。
白霜雁甚至看不出这个类人形的黑影是什么东西,似人又似兽,巨大的阴影将白霜雁笼罩其中,举起长得过分虬结粗壮的双臂朝白霜雁猛地挥打过去。
“给你脸了,想打我?”
不发威真当她是面团捏的了!白霜雁一脚踩住锁链,两指夹符催动符纸无火自燃。
只听“轰”一声响符,符纸燃起火舌逼得黑影连连倒退,黑影似受不得热嘴里发出难耐的“嗬嗬”低吼地弓起身,一对骨翅从后背骤然撑开,有力扑扇企图绕过火舌从高空袭击。
白霜雁剑指微抬,火光中倏地亮起道红色符阵,流光般的敕令如利箭船体而过,将措手不及的黑影撕个粉碎。
“出来!什么人敢在你姑奶奶面前作怪?”白霜雁破口大骂边警惕环视,她现在非常确定了有人躲在暗中想要从她手中抢夺魂魄。
然而对方并没有出现,黑影被撕碎后,隐藏在黑暗的中人没有下一步动作,但从与对方拉拽方知邈的力道来看,那人并不想放弃。
“方知邈。”白霜雁道:“你都做了什么招惹的债主,人家现在要你命,你说是不说。”
“说,我说。”方知邈被两股力拉扯得神魂震痛,早就吓得快三魂不见气魄,忙说:“我前几年确实找过个仙士请了根据说能财源不断地木钉,只是……”
“是什么,说!”白霜雁直觉这里头肯定没好事。
“只是它需要人血为祭。”方知邈摆烂了,干脆说道:“我用它把唐幼心的孩子钉在了池塘底。”
一时间,白霜雁静默,面色淡淡眸色无波地将方知邈收入眼底。
看得方知邈心慌:“我我真知错了,您看我现在连命也赔了,能不能先别计较对错,先救我呀。”
白霜雁听完他那番话,有瞬间还真想撒手不管,这个方知邈真是心狠无比,连幼子都不放过。
忽然,白霜雁想起那晚后,陈妙语给她发来的话有句语焉不详的提到过,说那具小小的骸骨被道神秘力量牢牢封印在水底。
现在想来,就是方知邈作法请的邪术所致。
“罢,反正下去了有你好看。”白霜雁意味不明地勾唇一笑,笑得方知邈背脊发凉。
然而白霜雁没再理会方知邈,冲着虚空那头放狠话:“那个谁想跟我抢魂,有本事别松手,看我不劈得你外焦里嫩酥麻留香!”
一道天雷贴着方知邈朝后方劈下,那股力道骤然消失,方知邈如断线风筝直直落下。
“曲径通幽,阴阳路开!”
蓦地,天空风起云涌,变幻莫测,大片乌云掩起明月。
仿佛天地间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凝聚,比方才那股力量还要令人畏惧万分。
方知邈瑟瑟发抖,只见白霜雁站在风暴中心,狂风猎猎吹动裙摆宛如战士斗篷。
缕缕绚丽金光从白霜雁合十的掌心间陡然冒出,白霜雁用力地撑开双掌,似在推开某道阻力重重的重物。
冥冥之中虚空似有声吱呀动静从白霜雁身后传来,仿佛被打开了异世界的门,威压如积蓄的山洪排山倒海倾泻而出,叫人生不出半丝反抗的心。
强有力的吸力以不可拒绝之势将方知邈拉入金色旋涡,方知邈有些犹豫。
“别抵抗,那里是你该去的地方。”白霜雁悠悠道:“再不走,等那人再来你就走不掉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方知邈很不解,明明因为她,自己才被揭穿真面目沦落到如此下场。
可如今方知邈反而对她生不起任何或厌恶,或不敬的心理,她身上的气息与那道门后的一样让人生畏。
白霜雁沉吟片刻,淡淡道:“走无常,白霜雁。”
——————
【宿主,方知邈都送走了,咱们还要去哪?】系统见白霜雁还不回家在外头游荡,不解问。
“看看那个谁会不会躲在附近。”白霜雁说,那个人就这么放跑了,白霜雁想想仍觉不放心。
从系统和周围人这段时间的话语里,基本确定这个世界的玄道一派早已凋零,然而现在却出了个能看见魂魄,还能抓捕魂魄的人存在。
也就是说,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还存在着懂得运用道术的人。
白霜雁抿紧唇,若是个正道人士倒还好,从对方今晚的情况来却不像是匡扶正义之辈。
“对方被我天雷打中,受了伤应该跑不远。”
白霜雁说着拐过街角,一阵窸窣声响起,在一片寂寥环境中显得尤为突兀渗人。
“谁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