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纪州
她的话一出,何父何母对视一眼,何母开口道:“微云言之有理,我们人微言轻,此事不如交给惠妃娘娘评判。”
此话一出,岳钦阳脸色铁青,岳老太太率先越过儿子开口:“何老爷,何夫人,这都是误会,钦阳一向克己守礼,今日因着暖涵的事才冲动了。”
她说罢扯了一下岳钦阳,示意他出言缓和。
何父冷哼了一声,“这冲动的事还是少干的好!”
同在纪州,两家的关系并不能闹僵,岳钦阳是指挥使,得罪了也没有好处。
“何老爷说的对。”岳老太太赔上了笑脸,“暖涵的和离书也尽快会给的,这事是钦阳不对,何家老爷莫要怪罪。”
岳钦阳拉不下那个脸皮,岳老太太拉着他出府,岳钦阳冷着脸把在场的人扫视了一遍,才不情愿地出去了。
片刻后,外面围着的士兵也都走了。
惠妃的名头是真的好用,看岳老太太前后的态度便可知,何父却有些责怪何微云,借惠妃娘娘的势行方便是他最忌讳的事,尤其是在官场行事。
他虽为谋利,身为商人,但心底有几分气节在,可秦暖涵母子还在何府,他也不好说何微云什么。
何微云当然知道她父亲的心思,可她却毫不在意。
从何微溪入宫得宠的那一刻开始,何府步步高升、纳天下之财,何父入主商会,纪州进贡天流人参,苏忻羽开始仕途……许多的事情,都与惠妃何微溪脱不开关系。
自欺欺人又有何用?避嫌不如借势造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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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开一点,明日就把康儿接回来吧。”岳老太太看了眼脸色难看的儿子,“好歹是岳家长孙,那个女人你爱扔哪扔哪,我就说康儿不能让她带,养成唯唯诺诺那个样!”
“不接。”岳钦阳皱眉,不耐烦地打断她,“你没事把那孩子接过来做什么?还被暖涵撞见了。”
“那纸能包住火吗?”岳老太太抬高了语气,“你瞒着又不是个办法,暖涵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小了点,外面的女人进不了家门,孩子总归是不一样的呀!”
“还你不愿意,你不愿意不也得给和离书吗?到时候何微云捅到娘娘面前,咱们娘俩的命都别要了!”
提到这事岳钦阳就烦躁,他没想到何微云会这样多管闲事,插手就算了,还把惠妃娘娘搬出来施压,“和离也能再成婚,她带着我的孩子还会嫁给其他人吗?”
秦暖涵不会,岳钦阳比谁都了解她。
岳老太太拧眉,“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可别再闹什么幺蛾子出来!”
她是怕了那个传说中的惠妃娘娘,“说句不好听的,你还是个年轻俊杰,后院里边也干干净净,暖涵虽是个好媳妇,如今却横了心要走,你又留不住她,前些日子生的还是个闺女,你好好听何家的话,把和离书交出来,往后日子那是敞亮的好,再结的姻亲想必也是书香门第。”
岳老太太教导出一个文武双全的儿子,心思自然是有几分活络的,“为了眼下这档子事得罪权贵,犯不着!”
康儿这个孙子,不养就算了,养的话也就是个庶子,大户人家的千金嫁过来好拿捏,压根不会在意,岳钦阳的官职只升不降,她要早些谋划。
岳钦阳听不进去她的话,面色不耐,却也没有反驳,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你刚有出息那会,外人喜欢嚼舌根说儿媳妇配不上你,可咱们是讲良心的,哪能学那些负心汉抛妻糟糠妻那一套,如今却是暖涵执意和离,咱们家说出去也并无过错,你怎么如此固执啊!”
岳钦阳依旧闭着眼睛,默不作声。
三天后,岳府差人送来了和离书,或许这就是岳钦阳的选择。
*
苏忻羽因为岳钦阳的事耽搁了,又歇了一夜才去的京城。
结果人去了不到三天,就寄回来封信,何微云以为他是落了或者误了东西,在广福楼谈生意谈到一半忙着拆信细看,打眼一瞧就愣住了,攥着信封惊了片刻,回过神来她忙叫絮丹。
“快!快!差人去回春堂报喜,再叫人回府告知爹娘!”
絮丹接过她手里的信来看也是惊得睁大眼睛,慌忙跑出去了,脚步都乱了几分。
苏忻羽来信,简易阐述了义姝在后宫得了机会医治太后恶疾,太后非常器重她故而予她一个赏赐,由此义钧便得了官职。
这件事与前世无二差别,永德帝得知此事龙颜大悦,恩准了义姝在太医院为官,等级甚至超过王睿锴,乃太医院从三品副使,是大邺朝历来官居太医院的第一个女医。
要知道,王睿锴母亲王夫人在京中声望甚重,也只不过是民间神医罢了。
何微云是不相信永德帝有这样爱才的能力,多半是太后一手提携,传闻当时太后赐她盛典的时候,义姝欲言又止,太后便命她“勿顾及,尽倾言”,义姝才说自己父母双亡有一胞弟,身无功名但有志心,奈何幼时顽劣皮耍落了案底,不求高官厚禄,使他做一小卒即可。
义钧自此官职加身。
这都是前世何微云已经知晓的事,就现在来说,义钧是他何家一搬药晒药的长工,如今得道升天,何家自然是与有荣焉。
京城中此事已是沸沸扬扬,不过圣旨和移植还未到纪州,苏忻羽先一步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递了回来。
坐在何微云对面的白老板见她这般激动,喜笑颜开又不免带着探究,“何小姐这是有喜事?”
“喜事!”何微云笑了起来,“天大的喜事!”
当天下午,何父拉着义钧认了干儿子,何微云觉得他这做法有些风险,不过也没有出面制止。
毕竟前世义钧的死也不简单,过错并不全在己身。
义钧站在堂前看众人谈笑,又有昔日熟人喊他少爷,心底已有了八九分猜测,何微云含笑往他身旁挪了几分,“小子,你的好日子要来喽。”
“什么好日子?”
“做官的好日子呗!”何微云喝了口酒发觉是杯冷茶,咂了咂嘴,“不用科举不用察荐就能当官,还分文不掏,这富贵想来你也拦不住啊。”
义钧皱眉看她,“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富贵日子?”
何微云一噎,瞥他嗤笑一声,她怎么知道是富贵日子?当年义钧府邸被抄的时候,那一箱箱金银奢靡之物差点闪瞎了她这个纪州首富,义钧不富贵谁富贵?
义钧默不作声任她打量,心底隐约慌张,莫不是苏忻羽那厮直接出卖了他,把他二人那点小九九都说给他婆娘听了?
好在何微云一脸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没在理他了。
第二日的时候,圣旨和太后懿旨就来了。
何府除了送何微溪进宫时接过皇帝口谕,这辈子就再没迎过皇眷,还是天子和太后两人圣旨。
何微云前世的时候也没有和这位太后打过交道,听说脾气也不好想与,要不你说人家皇帝都应了你还写了圣旨,你就非要再写个懿旨出来,搞出这么大一个阵仗。
怪不得人家永德帝起初对义钧连连施压呢!
这老太后到底是想帮义姝还是想害她,其实倒也说不准。
接旨的时候,何微云不在府内,她陪秦暖涵去了奇岚山。
岳钦阳的外室是个纤瘦女子,不知姓氏,唤作翠浓,看着并不是心机深沉的人,却悄悄在何府递口信给秦暖涵,约她在奇岚山相见。
秦暖涵思虑良久决定前往,何微云不放心她就也跟着来了,只是两人私谈,她并不知道那外室所为何事,单看回来马车的秦暖涵是面色如常。
“如何?她跟你说了什么,求你回岳府吗?”
秦暖涵摇摇头,“她说岳家不认她生的这个儿子了,要把他们送走,求我可怜她收养了那孩子。”
何微云一时无言,“岳钦阳倒是狠得下心,这女子也好意思开口。你应了她?”
“自然没有!”秦暖涵隐隐得意,“我又不是孩子他爹,疼我的荣荣一个就够了,养不了别人家的孩子!”
何微云与她对视,两人都笑了起来。
“快回府吧小姐。”絮丹一脸无奈,“今日接了圣旨,老爷要在广福楼宴请众宾,回去晚了老爷定要怪罪的!”
“对对对,今日还有喜事呢。”秦暖涵招呼道,“快马加鞭回府,得吃那义小哥儿的一顿宴席!”
马车停到广福楼,何二急匆匆跑过来,“我的两位小姐啊,你们可算到了,快来!”
由何二领着自广福楼的侧门上楼,进去一精致的小厢房,里面竟是对坐饮酒的义姝和义钧!
何微云把秦暖涵推进去,转头看了眼一楼正敬酒的何父何母,也走了进去,何二手中的珠帘落下,屏风相隔,内里是何场景外人不能窥见。
“何时回来的?”
何微云等店小二添完碗筷,抬头问义姝。
“方才,过会就走。”义姝淡淡一笑,朝何微云举杯。
“这么急?”
“太后娘娘只恩准一日。”
何微云了然,“惠妃娘娘身体如何?”
说到何微溪,义姝停顿一下,垂下眼睫,“不容乐观,隐有滑胎之象,可如今太后将我留在她身边,没有明令不得给其他人看诊,你还是想想办法,再遣一女医去?”
何微云将手中薄酒饮尽,“不必。”
“为何?”义姝学医数年,实在替惠妃娘娘有些捉急。
“你猜太后娘娘为什么不允许你为其他人看诊,她明明知道你是惠妃娘娘的人,也知道她身子弱怀着孕。”
大皇子刚刚薨逝,淑妃独有这么一子,正是愤恨之时,她权势日增,何微溪偏偏在此时怀孕,她生出来的要么是个公主,要么就得是个死胎。
现在看来,太后和永德帝都不希望这个孩子能生出来,既然不能明哲保胎,就只能弃车保帅。
义姝神色凝滞,片刻没有出声。
在场的其他两人都默默夹菜,并不言语。
何微云转移话题看向义钧,“何时离开纪州?”
“三日后。”义钧答道。
义姝要的是小卒,永德帝还真就给了他个小卒的位置,也就是当一个狱卒。
他此行前往沛城,那里可谓是大邺西北的蛮荒之地,盗贼囚犯不计其数,总之不是个好职位。
义钧想起苏忻羽给他的那封密信,心里的主意便又坚定了几分,何微云哪知道他二人的谋算,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诸余罪中,杀业最重。沛城的那些死囚的确难以管教。”
“总会有办法的。”义钧淡淡道,神色不明。
何微云看他一眼,总觉得有些忐忑,前世的义钧杀人无数,自己也没什么好下场。
今生他去了沛城,屠戮囚犯的时候,希望他能想起她今日的这句话。
诛余罪中,杀业最重。
三日后。
义钧今日离城,秦暖涵的二哥也是今天来接她回苏州,义钧走官道,秦暖涵行水路。
何微云不去送义钧,但不能不和秦暖涵道别。
“小妹这些日子多亏了何小姐照顾。”秦暖涵的二哥身着白衣风度翩翩,“父母在苏州担忧数日,母亲常常以泪洗面,此等恩情我们感激不尽!”
“两家交好,理应如此。”何微云阻止了他要行礼拱腰的动作,看向秦暖涵怀中的荣荣。
小婴儿拿绒毯裹着,正睡得香甜,偶尔一阵微凉春风刮过,她还会咂咂嘴继续睡。
何微云的眼神不自觉多了温柔,她与秦暖涵对视,“以后得空了去看你和荣荣。”
“我会回来的。”秦暖涵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婴孩,抬头看向何微云。
“到时给我备好酒菜,我与你对坐畅谈。”
眉宇间往日叽叽喳喳的秦暖涵好似又回来了,何微云镇重点头,“我等你。”
船只行远,絮丹出声道:“小姐,前几日刘家那趟保的镖出了问题,老爷请您回府详谈。”
“知道了。”何微云转身进了马车。
难相见,易相别,又是玉楼花似雪。
他日春暖花香之际,便是故友相逢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