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秉玄
泰安侯府。
“十一公子,侯爷还在书房,您且稍等片刻。”
满脸皱纹的老管家笑嘻嘻的,命后边的婢女为苏忻羽上了茶。
看到他微微颔首,老管家松了一口气,“那小的便先下去了。”
苏忻羽没说话,一直沉默的卫暝开口道:“你下去吧,不用在这里等着。”
“多谢世子。”
苏忻羽撩起眼皮看他,面具下的神色难以辨认,卫暝睨他一眼,“你的戾气也莫要太重,已经成家的人了,别像了他。”
“你有这个闲心操心我,不如去管教管教卫冶。”苏忻羽声音寒凉。
“你从南疆回来后,他不时时刻刻都想要你的命吗,你引以为傲的父侯不也更器重他?”苏忻羽似是嘲讽,“他说你蠢也没说错。”
卫暝闻言神色淡淡,“前头死了那么多的人,与父亲来说,儿女和将属并无差别,兄弟姊妹皆是庶出,我既担了世子的名,也该担世子的任。”
他们二人,包括卫冶,陆续身死的那些人,心心念念的不都是泰安侯世子的位置吗?
苏忻羽哂笑一声,“我和你们不同。”
“侯府中你要注意言行。”卫暝看了他一眼,“在我眼中,你与卫冶并无差别,更何况你如今身份特殊,父亲可是一直欲除她而后快,你更得小心。”
苏忻羽不以为然,将他与卫冶放在一处比较实在可笑。
只是他还未反驳,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卫暝闻声站起。
他本就生的高大,面容寡淡,在南疆出生入死历练多年,一瞬竟让苏忻羽恍惚,不过他心中依旧毫无波澜。
卫暝或许身不由己,也或许命不该绝,可在他这里,卫暝必须死。
卫懿跨进来的时候,身姿挺拔,髯须美发,依稀有年轻之时的意气风发,他看了卫暝一眼,对端坐在椅上喝茶的苏忻羽略有不满。
紧跟着进来的长孙白看到这一幕亦是头疼不已,赶忙开口:“侯爷,先落座。”
卫懿不满地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卷轴朝他掷过去,“办事永远不力,你能不能学学你的兄长们!如今竟还纵容那个女人抛头露面,半点上不得台面!”
苏忻羽伸手牢牢接住卷轴,看都没看扔在地上,“少在我跟前说她,你我没有父子情分就不要管的太宽,没有要紧的事少烦扰我。”
卫懿对他的态度显然不爽,转头对卫暝交代道:“南疆那边的事你就暂且放下,西关叛军蠢蠢欲动,我已向陛下请旨命你前去平叛。”
卫暝稍顿一瞬,屈膝下跪,“孩儿多谢父亲!”
“嗯。”卫懿点头,“只许成功,若此事失败,自裁谢罪便可。”
他说出口的话淡薄无情,好像面前的人并不是自己的骨肉一般,在场的人也沉默到冷酷,苏忻羽沉默不语,卫暝点头称是。
交代完事情,长孙白示意卫暝先离开,卫懿应该是有话要跟苏忻羽谈。
等卫暝离开,厅内寂静一片,莫名的窒息让长孙白坐立难安,试探开口:“侯爷……”
“这次又是杀谁,你可以挑开明说。”苏忻羽漫不经心向后倚靠在椅背上,“别把何家牵扯进来,也不准动她一根手指头。”
他云淡风轻地放话,卫懿眼神凌冽,“卫秉玄!既然知道我的手段,就少做些小把戏,科考探花什么的,我姑且当你是为了玩乐,生死大计面前,你最好还是有个度。”
“不然……”卫懿眯了眯眼,苏忻羽那双微勾的桃花眼有七成像了这个丧良心的爹,如此翩翩美男威胁人的模样也甚是迷人。
苏忻羽蓦然发笑,“到底是为什么,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劝告你不要逼我,不要动她,到底是为什么让你至今都听不进去?”
他瞥了眼默不作声的长孙白,笑意渐深,“你的儿子,我,我的手段你也没尝过呢父亲,长孙大人多年的劝诫你不听。”
“难道是我这么多年听命于你,使得你以为能完全掌控我?”
卫懿眉宇沟壑渐深,盯着苏忻羽的双眸幽深。
气氛焦灼之际他突然轻笑一声,“长孙白说的对,我的这些儿子们中你最像我。”
“早知如此,当年本不该让你走的。”他似是苦恼地叹了一声。
“你母亲这个名字取得好,秉玄秉玄。”卫懿好似突然心情好了一般,“一听就是我的儿子,乾坤在握的名字,她愚蠢懦弱,书却没白读。”
一张美男子的脸发自内心地愉悦微笑,令苏忻羽恶心到几乎反胃,“你最好也不要提我的母亲,更何况我姓苏,卫秉玄这个名字你还是留给别人吧。”
当年父母惨死,他受尽屈辱。
如今却仍与杀母仇人坐在一处,这绝对是扎在苏忻羽内心最深处的一根刚刺。
卫懿嘲讽地扯了下嘴角,“卫暝和卫冶都很蠢,死了的那些孩子都是如此,你早该明白,我身下一切都是属于你的,过往的事何必耿耿于怀?”
“连何家那小姑娘我都答应让你养在身边,这几年玩乐到了朝堂我也没有拆穿,好意有时也该领的,我的儿子再聪慧也要懂得审时度势的好。”
苏忻羽冷笑一声,起身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他真是和卫懿白费口舌,本就不打算留他性命自然也不必再周旋,只要卫懿活着一天,他都寝食难安!
长孙白见此情形站起身来,眼神示意侍卫拦住苏忻羽。
最先冲过去的人“咔嚓”一声利落地被拧了脖子,苏忻羽脸上的面具被人打落在地。
接下来的场景可以说是一场杀戮的表演。
当短匕首上沾的血缓缓蜿蜒到苏忻羽的手指时,院中已有横七竖八的许多尸体,苏忻羽嫌恶地扔下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在衣摆上擦拭了手指的血迹后才重新捡起地上的面具,云淡风轻地走出了泰安侯府。
卫懿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怒火,“逆子!”
他也是学不乖,苏忻羽每次来都要让人拦,每次都要折损数十人才罢休。
邓肃已候在门外,苏忻羽一出去,若淳便上前递了一方沾湿的帕子,苏忻羽接过仔细擦拭着手中的面具。
邓肃嗅了嗅飘在风中的血腥气,啧了一声,“不要每次都大开杀戒嘛,你这回去很容易露馅的呀,就像那种逛窑子染胭脂花粉的男人一样,瞒不了多久的……”
苏忻羽径直朝着马车走去,邓肃连忙跟着跑了几步,“诶呀诶呀,听我说完事情再走!”
苏忻羽当然没有等他,邓肃探着身子道:“京兆尹今日发现石枫死在钱庄内,庄内的银票已经不剩多少了,这案子被六扇门和京兆尹踢来踢去,上边也没有传出风声。”
马鞭扬起,车辆扬长而去,邓肃呼出一口气,眼神缓缓凝重。
马车内。
若淳接过沾着淡红色血迹的帕子,低声道:“小姐申时便回府歇着了,精气神不高。”
苏忻羽淡淡应了一声算是知晓,他低下头闻了下自己衣领处的气味,有些不耐烦地轻啧一声。
“若潇有说过什么?”
“小姐与公子他们三人在茶馆内商谈,没有人近身,只是小姐出来时面色不佳,想必……”若淳说到这里,下意识想去探寻苏忻羽的意思,只是马车内的苏忻羽始终未发一言。
直至回府苏忻羽也没再问过什么,进门后先换了身衣裳才去找何微云。
为了叫她适应,苏忻羽给主院起了个金枝阁的名,处处按着何微云的喜好来,与在纪州时的房屋差别不大。
“可歇好了?到晚膳的时候了。”
苏忻羽坐在床边轻启薄唇,“我叫人备了你爱吃的菜。”
何微云不着痕迹地把头埋在被子里,“午时吃多了东西,如今还不饿。”
“好,那过会儿再吃。”
何微云正思索着如何开口,苏忻羽突然道:“石枫死了。”
缩在被子中的何微云一愣,“是吗?”
“嗯。”苏忻羽隔着被子将手落到她肩上,“我怕你还不知道,他自缢在落枫钱庄内。”
何微云终于把头从被子里伸了出来,“真是自缢?”
苏忻羽摸了摸她微乱的发丝,“我猜不是。”
许是见她态度软化,苏忻羽又开始腻歪了起来,凑上前拿着她的手为自己摘下了面具。
于是那双桃花眼中的深情便难以遮掩,何微云有些招架不住这份炙热,偏头之际听到苏忻羽带着笑意的声音。
“多半是七皇子的手笔,他死了没什么,钱庄里的金银去了哪里才是要紧的事。自去年开始落枫钱庄的银票就一直在大邺各个商号兑银,不过当时无人在意。”
“你查到是这样?”
苏忻羽颔首,“是这样。”
何微云掩低睫毛,这样说的话,只怕那石枫是被突然处死。
前几日还来她面前威逼利诱地挑拨,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并无急迫,想必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效忠的七皇子已经打算舍弃这枚棋子了。
何微云心里生出一种猜想,但没有说出来。
“传膳吧,有些饿了。”
苏忻羽眉眼染上欣喜,“我伺候微云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