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南?
这话一出,若淳猛地抬起头,与何微云带笑的双眸对视后立马伏低跪下,“小姐,我……”
“这么慌张干什么?我就是问问。”何微云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毕竟我和姑爷是夫妻,你为谁都是没错的。”
地上的男人半晌才道,“我……对小姐是忠心的!”
“那就好。”何微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别紧张,盯着京城那边。”
她语气随和,听着好似在和他商量,若淳却感觉自己的汗已经浸透衣衫,“谨遵小姐吩咐!”
反正……他从未对十一公子表过忠心。
反正他此时此刻是有名有姓的人。
若淳低着头等待女子的声音响起,不知过了多久,房内鸦雀无声,他再抬头,发现不知何时何微云已经离开。
若淳缓缓直起上身,后脖颈微微发酸,他直直盯着前方的梨花木案。
小姐常常坐在此处……
若淳眼底浮起不名的眷恋,朦胧禁秘的感觉一如那晚黑不可察的夜色。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红芙嗤笑一声,眼神满是嘲弄,警觉的若淳看到是她松了口气,从地上站起身欲走。
“你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动了这般心思。”
若淳脚步微顿,“我动了什么心思?我怎么不知道。”
“在我跟前,你这个王八就少装绿豆了。”红芙哼了一声,“我的事早办完了,主子这次吩咐的我更得办好,这事我会上报的!”
若淳看了她一眼又抬起了脚,“随你。”
红芙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满,暗自咬牙,“果真感情误事……”
*
义姝向太医院告假一月前来纪州,与何微云一同置办。
“奇岚山和不咸山的每一块药田都有专人看管,如今能全部挖出来的也只有几十亩,都拿来种三七,你想好了?”何微云敲着桌子问义姝。
“想好了。”义姝放下茶杯,“南疆蠢蠢欲动,西夷虎视眈眈,战争祸端一起,哪里的子民不会流离失所?”
“若大邺难以应敌,泱泱财富又有何用?”
“届时我何家自会散尽家财,为国出力。”何微云不假思索道,“只是妄言战乱祸端,可是要被治罪的。”
义姝定定看她,“微云,你是聪慧的人。”
“不及你。”
义姝怔愣一瞬,“微云……”
何微云叩开窗扉,窗外街道繁华热闹,喧闹声不绝于耳,她漫不经心道:“我的聪慧远不及你。”
“祁南,还是南宫起?”
何微云淡笑着将头转了回来,“义姝,说实话,没想到你我会走到如此针锋相对的地步。”
重生回来,她对义姝知心器重大于利用,每一步都顾及到了义姝姐弟二人,却一步步走到了如今。
义姝面色有些苍白,“你是……何时知道的?”
何微云笑意不减,“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用吗?你们设好了套只等我往里跳,我还能逃得过吗?”
想想看,自己最亲近的爱人和好友联手摆她一道,这滋味……何微云摆摆手,“只能说你们还是太不谨慎了,南宫起的身份也不难查。”
义姝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下,“欺骗你……实属不该,只是情势所逼,大敌当前,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南宫起的身份,也就能清楚我对战事为何这般笃定。微云,我没有救济天下的抱负,可医者在世就是为了救死扶伤,何家靠药材发家,你也不会白白看生灵涂炭吧?”
何微云皱眉问她,“你觉得我是那种人?”
“王睿锴,南宫起,苏忻羽……你们辛辛苦苦织成的网可谓密不透风,我真佩服你们。”何微云讽刺一笑。
不过是要她何家在战时无偿提供三七等各类药材而已,也值得这几人联手把她骗得团团转,难道在他们眼里,她何微云真的是唯利是图的奸商?
“若有战事,何家的万贯家财一定都会充作军饷,你转告南宫起,叫他放好心吧!”何微云凉凉看她一眼,起身走了。
南宫起,摄政王长子,极少露面,才志聪颖,谋略有当。
苏忻羽和他搅和在一处,石枫又说苏忻羽和泰安侯亦有联系,这其中的弯绕……何微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重生,而是换个方法和时间再死一次。
自从大皇子薨逝,原本是大皇子党的摄政王便有意无意与七皇子走得近,朝内暗潮涌动。作为最受器重的长子,南宫起此时还在枢密院任职,他既然在为打仗做准备,那表明大邺与别国的战争就会一触即发。
何微云原先的计划只能统统作废,别国来犯,大邺内部要是再勾心斗角都要先停下来,不然国破人亡,还谈什么大业?
“你们到底还有什么打算?”何微云抬头问义姝。
让这么几位大人物给她设局,说是为了何家的家产她可是一点儿不信,何家固然富有,但国难当前,官府要银子岂能不给?
明着可以督察封府,暗着可以杀人灭口,金银财宝来得岂不容易?
义姝没想到她这么问,偷瞧了何微云的神色后开口,语气透着几分坚定,“我和睿锴打算研习古法,再造麻沸散!”
她这话掷地有声,叫何微云愣了一下。
大邺历来的战争中,由于受伤流血而死的士兵不计其数,几乎八成的阵亡士兵都因未能及时止血才难以救回,这么多年来军医也束手无策。
“麻醉散的配方早已失传,但我和睿锴还有太医院的众多同僚查阅了古籍,其中必定有乌头和三七,只是具体的配方和用量还难以摸索。”
义姝说完紧紧盯着何微云的脸,像是想从中确认些什么。
“你们要复研麻沸散?”何微云露出一丝意外,但也并未说什么,“这与我有何关联?”
她镇定自若的样子令义姝有些怀疑自己,“乌头是禁药,微云也清楚,我们想要拿乌头做麻沸散,当然要你的帮忙。”
何微云轻笑一声,“你知道的不少,怎么,苏忻羽说的?”
“你不信任苏忻羽?”义姝的笑意也晦暗不明,“我自然有法子得知,却绝不可能是他告诉的,你误会他了。”
何微云勾着嘴角,不置可否,“说个玩笑话罢了,何家的乌头是陛下特批,不咸山特供太医院和秘药阁用,你们如今既是合作又似胁迫,打的又是哪头的名?”
她不给义姝留情面,“是南宫起得了陛下手谕他,还是你与王睿锴求了圣旨?”
这些义姝自然都没有,永德帝固然允了她查办京城药事的权力,可麻沸散要连着动几味禁药,何况要用于军队,一旦败露便是欺君的大罪!
“微云,我不信你看不清如今的形势。”义姝被何微云的话句句刺心,说话底气并不足。
见她沉默不愿接话,义姝把苏忻羽搬了出来,“此事我们几人与苏公子也提起过,他与南宫世子交情颇深,故也颇为看好,只是并不能替你做主。”
义姝倾身微微向前,面色庄重,“麻沸散放在战事上不比火药的威力小,你心里明明清楚这事等天高的事,国家大事面前,怎还能无动于衷?”
“威逼利诱不成,如今又开始晓之以情了?”何微云笑了一声,“此事我会答应,但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何家不是你们随随便便就能算计利用的人,若你一开始跟我好好谈,我们不至于此。”何微云眼眸幽冷,“这话转告那位摄政王世子。”
从苏忻羽那里入手?南宫起也是好样的。
何微云嗤笑了一声,若是没有这遭事,她还真发现不了什么破绽!
她离开的很决绝,义姝抿着嘴唇坐在原地,如今这般境地,到底谁错谁对?
苏忻羽和南宫起究竟意欲如何,她也猜不出来,时至今日,她也不得不走这步险棋。
义姝与王睿锴携数十位名医前往不咸山研药,密用乌头禁药,何微云在回家一月后也去了不咸。
然而麻沸散已经失传,要让其再现世间不是易事,纵然已经大抵摸清多数配方,可药剂占比差之毫厘便失之千里。
久而久之,愿意以身试药的药奴越来越少,京城和纪州传回来消息,药材价格持续上涨。
而大邺与南疆北部起了战事,朝廷增援不及,贪官腐败不堪,守城武将玩忽职守,被南蛮连取四城!
“荒唐!”
朝堂之上永德帝震怒,“南蛮屡次来犯,十万驻城兵是干什么吃的!”
朝廷众臣均不敢出言,此次战事极其惨烈,南蛮王族自收复散部壮大势力后一直对大邺虎视眈眈。
龙颜盛怒之下,南疆守城四将军均被下旨处死,另点勇武、忠武各三将出征,康乐候次子为前锋出征。
不过南蛮正是气焰高涨之时,大肆侵略之下竟还随意□□大邺百姓,南疆四城一片硝烟,上至七十老妪下旨三岁稚子皆被虐杀。
如此危急关头,大邺军营内却起了争端,主帅陈谦与镇南王意见不合,在战事上的决策迟迟不能定夺。
西疆战事迫在眉睫,西关又起纷争。
原西关镇守将军病逝后,新派任的将士死在赴任的路上,同行者大多惨死流亡。西关本就多流寇盗贼,民心不稳,有些势力大的兵卒看准时机,与盘据一方的强盗勾结,起了叛乱。
消息传回京城时,已是十日之后了,叛军占据西关叫嚣皇帝、藐视皇权,永德帝因着这事急火攻心,已经好几日不去上朝了。
平叛主将是领皇命出征的卫暝,骁勇善战,功名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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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咸往西三百里,便是西关境内。
“没想到战事如此突然……”若檀背着包袱,神情茫然。
未免战火染到纪州,何父散了府里大半的家仆,打算举家前往京城避开西关纷争,何府手下留在纪州的舵主和药堂堂主也不多。
纪州有钱的富贵人家纷纷奔走,许多商铺宅子都关了门,往日繁华热闹的纪州城荒凉了不少。
若檀拜别父母,与若清若潇一同前去不咸山服侍小姐。
一向不正经的若清看着萧条的大街也是一阵怅然,坐在马车上的若潇开口:“走吧,天黑前我们要赶到不咸山。”
再回头多看了几眼,若檀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何府富可敌国,何父在临走之前散了大半家产捐给军队,能供给将士和难民的药材毫不吝啬。
她家小姐不顾老爷和夫人的反对留在不咸山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为将士提供大量的三七和刘寄奴用于止血,二是协助义女官等人秘制药材。
若檀虽为弱女子,从小清贫,人微言轻,但在何府做事三年,竟也生出了几分为国为民的大志向,故而不去避祸,而是留在小姐身边。
哪怕她只能采药敷药,哪怕只能留住一个小兵的命,她就算是保住了乱世中的一家人,就算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