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
何微云探望过何家三伯父与三伯母后,被唤到了书房。
“云儿,这些时日我的腿疾频繁复发。”
何父的手轻轻搭在膝处,“我想,你也是时候堪当大任了。”
“复发?”何微云蹙眉,“是不是你在京城太过劳累,还是受了凉,这腿疾不是……”
“都不是。”何父摆摆手,打断了何微云,“人老了,腿不中用是寻常,不是什么大事。”
“我本来是……觉得忻羽那孩子不错,这份家业交给他也不至于没落,如今来看,微云,你才当得首选。”
何微云心绪复杂,前世今生她苦苦追求这份认可,最初与苏忻羽争斗便是因为父亲的偏倚。
纵然知道她爹心里认定的人始终是苏忻羽,她却始终不明白,自己的父亲宁愿属意一个好不清楚底细的男人,也不愿扶持肯定自己的女儿。
如今把这份家业交到她的手上,到底是千帆过境后的器重,还是因为侯府公子身份的悬殊而无可奈何。
何微云告诉自己不要揣摩太多,她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而因果,自有天定。
没有太多的停顿休整,何微云在第二天就正式召见了京城中何家范围内的舵主与掌柜。
凡是何家现有的生熟药材与药植全部交给朝廷,送往边境;何家的医馆药堂为百姓军队义诊;何府的家丁们也自发在城门救济流民。
算算日子,西疆边境之战马上就要停歇,前世没有关西叛乱,但何微云还是记得西疆战事的,倒不是因为大邺国力强悍有如神兵,而是西疆有了天灾。
那场灾祸旷至千里,震撼荡摇,川原崩裂,凡山墟崖谷皆为沟渠,水涌沙溢,城垣庙宇、屋瓦街庐皆倾颓,累日十余,压杀人数无以为计。
西疆不战且败,大邺却士气大涨,西疆人信奉神女,认为此番灾祸是自身触怒天神之至,便向大邺称臣,年年奉贡。
何微云最愁的是关西的叛乱,这本来压根不会发生的事情是最大的变故,大邺朝廷逐步没落,如今外战内乱,天子在宫中都被掌控。
何微云叹了口气,权力更迭的事情真的很没意思,她两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何家走上正途,富贵及天,最好能冠为皇商,根本不想扯上什么夺嫡叛乱的事情,上辈子死得冤枉还不算,这辈子也被刀架在脖子上,惶惶不得终日。
转念一想,那些玩弄权力的人何尝不是如此想,得到一点就会想要更多,往上多走几步就想走到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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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可是真的?何家那丫头当真如此做了?”
永德帝偏头看向摄政王,追问的语气有些急切,像是要确定什么一样。
“千真万确,如今朝廷的赈灾粮草与药材都是何府捐赠。”摄政王说到,他瞥了眼龙床旁的太监,郑林心领神会,赶忙道:“陛下,现如今人人都说何娘子是观音菩萨转世呢!”
永德帝眼睛浑浊,闻言重重点了好几下头。
“好,好!秉玄娶了个好媳妇!”
南宫磬点点头,“秉玄明事理,一直以来也都听陛下的话,为陛下分忧。他的妻子如今为了大邺,一个妇道人家在外奔波,散尽家财,实乃贤臣。”
永德帝很认同,“爱卿也是如此,不似那个逆子……咳咳咳……”
“陛下息怒,您龙体安康,寿与天奇,不必在意这些龃龉。”
“何家制药产药是大邺之首,陛下。”南宫磬趁此机会提起,“如今内外混战,各地药材贵如金银,陛下不若……”
永德帝听着他的献计,缓缓点头。
摄政王离开后,永德帝下旨召何微云进宫面圣。
“郑林,快去给朕取一颗神药来,朕已许久不吃了。”
“皇上,奴才还是去问问太医这神药与您的药方是否相冲……”
永德帝突然发怒,“朕说不冲就不冲,神药便是神药,你是不是也盼着朕驾崩!”
“奴才不敢!”
郑林跪下磕头,跪行着为他献上“神药”,永德帝倒出来连忙吞了下去,感觉瞬间精龙活虎,年轻了十岁不止!
“陛下,卫氏何妇求见!”
“快快快,召她进来!”
何微云进宫的时候,心情还是有几分忐忑的。
她没有摸清京内局势,宫里也如同铜墙铁壁,贵为惠妃的表姐死得不明不白,自己一个小小的商女没了又有谁能知晓?
不过一路走来,不管是领路的太监还是偶尔走过的嬷嬷宫女,遇见她都会行礼招呼,明明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何微云心里的石头初落了下来,这还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见永德帝,不知这老头是不是如前世般好忽悠。
“民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微云很懂礼数,先行个大礼再说。
永德帝透过床幔看她,“来来来,让朕瞧瞧秉玄的媳妇。”
“秉玄”二字一出,何微云的面色微变,稍瞬即逝,依言跪到了龙床帷帐外。
“……咳咳,朕这病还未大好,你倒是没有嫌隙。”
一层薄薄的帷帐落在二人中间,何微云听着他虚弱的声音好似看到了床幔后垂垂老矣的白发帝王。
“陛下,这病并不染人,没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哈哈哈哈!不愧是秉玄看上的人,你比宫中的女人们都有胆识!”
这话何微云不敢恭维,宫里的心计争斗她自问一招都难以招架,违心着谢了礼。
“朕听说你变卖家产救济朝廷,做了许多善事?”
何微云当然不敢邀功,“为国效力,岂为善举?不过分内之事。”
永德帝点头,“朕打算,晋何家为皇商,产药直供帝京朝府,你觉得如何?”
何微云愣了一下,连忙点头谢恩。
“民女谢陛下恩德!”又将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套歌颂了一番。
“无碍,朕之前也应了秉玄官参的事。”永德帝摆摆手,叫郑林去取官印和赦令。
“人参是个稀罕物,你们何家的人参朕甚喜爱。”永德帝将那官印给她,“秉玄与我提起这事时朕才想起来你,予你皇商之位,也算是……感念惠妃,她是个灵妙的人。”
提起了何微溪,却丝毫不愿多说,何微云抬头看了眼郑林,他轻轻摇头。
捧着官印走出宫门的时候,何微云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
明日天子圣旨就到,檄文张贴全国,宣告何家晋为皇商。
明明是两世心心念念的事,成真的时候却是复杂掺着酸涩,这皇商的名头掺着苏忻羽的刻意为之,也有何微溪的不明死因。
“何女官,请留步。”
是郑林在唤她。
他牵着个七岁大的孩子走过来。
“这是……”
“十七皇子,何女官。”
何微云反应了下,惠妃所出有两位皇子,位排第十三和第十七。
“厂公……”小孩子看到何微云有些不知所措,拽住郑林的手往后缩了缩。
何微云看见小孩身上的那件太监服饰,眸中微微露出寒意,“郑公公,你带……十七皇子来此,是何意?”
郑林没有回答她,倒是弯腰对小孩子道:“不必害怕,她是你母妃的妹妹,你该叫她姨母。”
“跟她回去,你外祖母和祖父在家里等你。”
小孩子怯生生地看了眼何微云,与她对视便连忙缩回了视线,攥紧了郑林的手,有些不情愿。
尽管如此,他还是被郑林抱着塞进了马车里。
“郑公公……”
“我想何女官应该知道,宫里并不太平。”
郑林看向何微云的目光暗含警告,“我敢做到如此,就已经顾及到了所有。何女官犹豫不决,难道是愿意眼睁睁看着无辜的孩童也死于宫乱吗!”
何微云意识到什么,“郑公公,表姐的死你究竟知道多少?”
“知晓太多也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郑林不愿再说,他回头招了招手,一个垂着头的太监小跑过来。
他抬起头,何微云仔细看了两眼才认了出来。
“小姨母!”
这面容净秀的小太监,可不就是年方十七的十三皇子嘛!
何微云惊诧一瞬,马上把人推进马车里。
她压低声音道:“公公这番做法,究竟是为了什么?”
太监总管,阉党的最大势力,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豁出去地帮何微溪,偷送皇子出宫是杀头的大罪!
一刹那,何微云想起小十七依赖郑林的场景,脑中闪过一个足以诛九族的猜想……
“何女官,该出宫了!”
郑林提高声音,何微云知道他不愿透露。
出宫的路上,何微云看着旁边抿着唇不愿说话的少年和狼吞虎咽吃干饼和点心的孩子,想要询问却无从开口。
“你……许久不吃东西了吗?”
小十七趁着咽东西的间隙用力点头,过了很久嘴里边才有工夫说话。
“我和皇……哥哥已经饿了很多天了,她们都不给饭吃,晚上也没有灯,特别特别黑!今天厂公找到我们才有饭吃,我还没吃几口就被叫出来了。”
小孩说话可怜兮兮的,马车上的点心也被他吞完了。
一直沉默的少年摸摸他的头,算是安慰,他看向何微云,“姨母……”
他这些天,一口水都没喝过,嘴唇干裂苍白。
“别怕。”
何微云轻声道:“家里备好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