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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瞒(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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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对苏忻羽的过去已有几分了解,可何微云也是第一次听他提起幼时的爹娘。

“母亲……是怎样的?”卫暝饮下一杯醇酒,略微低垂的眼睫看不出思绪,“我已经不太能记得她了。”

分别的时候太小,尽力印进脑海的音容相貌也早已模糊不堪,如果不曾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待过,朝夕间的分离便不会这么剜心刻骨。

“母亲……是个柔和慈爱的人。”苏忻羽轻轻摩挲着手中杯壁,“经年旧事忘却了许多,不过,我确实没有见过她恼怒哀愁。”

唯一在她脸上出现过的只有担忧,父亲出门晚归时她常常抱着苏忻羽坐在檐下,望着门口的方向不曾松懈,厨房的锅灶极旺,里头温着香喷喷的饭菜,他饿的肚子咕咕叫,娘亲还说等爹爹回来再开饭。

有时等到天黑夜幕,他母亲会变得异常不安,苏忻羽却享受那样的静谧,他靠在母亲的膝头数繁星点点。

现在回想,记忆中的母亲是在做饭的,在缝衣的,在织布的,苏忻羽常常是和父亲玩,小时候骑大马抓胡子,大一些就背在身上抱在怀里,再大些就跟在父亲身后搬药材,学一些看着很厉害的功夫招式。

那时年幼的他觉得好玩极了,一套拳法打不完就笑得没有正形,父亲也从不训他,母亲与他独在一处时经常闷闷的,可看着他和父亲玩闹时,她脸上的笑意总也掩不住。

这样的父母是卫暝不曾有过的,他只听着这些往昔的回忆时光被缓缓讲述出来,尽力在心中勾勒出如此一家三口幸康安乐的模样,再想象如果他亦身在其中……

“他是个好父亲。”卫暝的语气平缓,听不出情绪。

苏忻羽提起酒壶给他斟了一杯酒,“他也是个好夫君。”

饭菜渐凉,下人们撤走后送来了果盘点心,桌上的两人却只自顾自喝着酒,兴许是多了几分亲近,苏忻羽主动说起兄弟二人在京城的岁月,谈起那时,他不禁好奇卫暝是如何得知自己就是他的同母胞弟。

“你的胎记。”

卫暝抿下一口烈酒,“我跟随长孙先生研读经史,听到过他派人去寻脸上有红斑的十岁男童,母亲是怀着你逃走的,我能猜到些。”

“更何况……”他放下酒杯,抬眸看向苏忻羽,“那个时候,你已经和卫懿长得很像了。”

两人站在一处,肖似的眉眼便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是父子。

第二日还要早朝,酒未饮尽卫暝就打算告辞,如今时局两人还是不要太亲近为好,夫妻二人也并未出言挽留。

何微云看着卫暝的背影,若有所思。

“怎么了?”苏忻羽问道。

“东珠……”何微云喃喃出声,“是他?”

苏忻羽暗觉不妙,“微云?”

“那时茺城中救了我们的神秘人就是兄长!”何微云恍然大悟,“他在军中战死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为了让卫懿放下戒备?”

她猛地看向苏忻羽,“你在那之前就已经得知了身世,是你安排的?”

看他讪笑着答不上来,何微云恨不得拿酒泼在他脸上,“你们连他的副将都骗过了,还瞒着我,好啊!”

“那是武怀仁自己蠢!”苏忻羽嘁了一声,南宫起为了膈应他专门让京城的玉面公子同何微云一起,他当然不爽,再者说——“这是我们二人商议的,又不全是我的主意,他假死是为了要卫懿的命,杀的也是卫懿的人,救你是顺手的事而已!”

何微云目露狐疑,“你特意嘱咐过吧?”

苏忻羽展颜道:“他当然知道你是他的亲弟妹了,岂用我特意叮嘱?”

那时二人方才相认,苏忻羽两辈子都想取卫暝的命,怎会仅因血脉就互相信任?不过是因为那时他分身乏术,她却身陷囹圄,权宜之计罢了。

“说起来,我不记得前世有关西叛乱的事。”何微云疑问。

至于卫暝,自己死的时候人家还活得好好的,以至于卫暝假死之事她也未曾怀疑。

“其实。”苏忻羽抚了抚她的额头轻笑,“前世也是有的。”

“关西贫瘠荒凉,时有黄沙漫天,多流放穷凶极恶之徒,叛乱之心早有,前世我借官参与卫懿假意谋和,他企图将关西以西纳入麾下,那些野蛮盗匪不愿归从,他便反其道行之,派人挑唆致使叛乱。”

“前世之所以你不知道,是因为永德帝颁密令派卫……兄长前往,凡为俘虏皆被卫懿下旨处死,那地方百姓本来就少,逃命大半而走,余下的尽数被杀,外人自然不知。”

“这……”何微云咂舌,“他竟如此疯狂?”

苏忻羽嘴角勾起冷笑,“感念他平叛有功,永德帝不仅暗中赏赐了无数金银,甚至将关中军的兵权尽数移交在他手中。”

永德帝软弱,为了平叛和民心竟将兵权拱手相让,传出去便是天下人的笑柄!

“这样说的话……”何微云摸着下巴,抬眼看向男子,“上辈子我们都是死在卫懿手里了?”

苏忻羽点点头,不知为何有一瞬的心虚。

何微云看了他两眼,觉得自己没能手刃前世仇人有些可惜,不过重活一世执念渐消,如今那份嗜血的仇恨已然淡消许多。

“好了,今日暖涵与我说……”

众人所谋之事,皆为政变。摄政王想要拿到皇位,自取为反,若能名正言顺登上皇位才不会落得被后世万民唾骂的下场。

永德帝迟迟不咽气,四皇子又最沉不住气,南宫磬原想按兵不动,趁先按住宗室亲王才好,如今看来还是他们高看了陈千卓。

苏忻羽和盘托出,“义钧早与我商议过,卫懿在京外有处庄子极其隐蔽,届时你们待在那里,有侍卫把守。一旦事情泄败,你们也有机会周转奔逃。”

何微云不想拖累他,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异议,只是警告地瞟了苏忻羽一眼,“当真没有别的事瞒着我了?”

男人立马点头,“绝无隐瞒,若有半分虚假,就……”

苏忻羽举起手起誓,何微云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他,“就怎样?”

“就叫我与你一生一世好啊!”

男人猝不及防搂住她的腰往前一带,薄润的唇趁机就触到女子的脸颊,何微云只觉得耳面俱是大火扑上来的滚烫。

“滚!”

她一把推开男人,掩饰般的转过身去。

苏忻羽虽然是个不怎么正常的人,可平常这样孟浪的举动还是少见,这样突然一次还真是让人害臊。

“我真的没有隐瞒啊微云!”

苏忻羽追上何微云的步伐进入离间,就差把天地可鉴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何微云故作不耐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夜已渐深,整座府邸慢慢静了下来,直至万籁俱寂,偶尔只闻几声犬吠。

巡逻的侍卫列队走过,絮丹走进院子蹑手蹑脚地灭灯,生怕惊醒了里面浅眠的人。

苏忻羽翻了个身,旁边紧紧贴着的何微云不乐意地呓语几声,又立刻拽着他的胳膊拉了几把,发现拽不动才又自己凑了过去,蹭了蹭头又放缓呼吸睡了过去。

苏忻羽侧过身抱住她,又在何微云肩头轻拍了几下,感受到身畔人均匀的气息喷洒在颈间,他才觉得胸腔的心跳渐进安然。

他也想做到问心无愧,可真到了发誓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胆量拿眼前的幸福做赌注。

曾经自己也轻狂不可一世,死后重生又几乎摧垮了他的认知,若是说出口的誓言真有了报应,无论是什么他都无法承受。

此刻的一切,就是他想要的全部。

那些被隐瞒的往事,便如前世般永久留在他一人的记忆中吧。

苏忻羽摸了摸她的脸,心底一片柔软,毕竟……要是让她得知真相,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辩解认错了。

前世灭门之灾,他为她挡了致命的一剑,身死当场。

当初何微云这样说给他听时,苏忻羽并没有戳穿。

前世的他是卫秉玄,披着苏忻羽的壳缩在纪州静观局势,谋划,入局,算计,对京中浮沉风云劳心费神,一个被利用来做垫脚石的何微云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虽说上蹿下跳地让人烦躁,但碍于情势也不好解决掉她,毕竟借着她这层身份就能将何家财宝随取随用,届时尽数处理即可。

可他也并非神人,没有算到卫懿会那么早就对他赶尽杀绝,那一晚愤恨而死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钦慕何微云至此。

因此,当年独身一人从梦魇中醒来的苏忻羽迟迟不能接受自己的过往,彼时两人已成婚,两心相悦胜蜜糖甜,这突然揭封的前世记忆任是谁都措手不及。

随着记忆而来的,那些沉攒在胸中的仇恨渐渐清明后,苏忻羽只感觉从脚底窜出一股寒气,浑身如坠冰窟。何微云坠马后性情大改,还对他温情缱绻,诸多事情在此时都有了原因。

细细回忆,二人殒命那日,何府混乱不堪,他那时已被几次三番的暗袭伤了内里,只能在手下的掩护中仓皇逃命,前院起火,后院是唯一的逃生之道,何微云几人也被围困在后院。

当时的苏忻羽哪里想过救她的命,只是院墙上的人已经搭弓射箭,暗箭纷纷朝着他刺来,一直跟在身后的属下也在此时突然反叛,提剑朝他刺来。千钧一发之际,他使尽浑身内力将剑打偏,剑锋瞬间对准了数米之外的何微云。

那些黑衣人的目标是他,此时连忙将剑撤收回来,再顺势反劈,拦下了苏忻羽的去路。卫懿猜到了他身负重伤才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刺杀,苏忻羽自知已是穷途末路,却也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告诉卫懿,他……”

倒映着冷光的长剑直直刺入他的心脏,那人皱着眉头不耐地冷笑一声,“十一公子话太多了,侯爷可没有给您留遗言的机会!”

成者王,败者寇。

他死不瞑目,祈祷自己变成厉鬼,好要了那卫懿的狗命!

没想到,厉鬼没有变成,倒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苏忻羽笃定何微云如同他一般,早在坠马之时已经恢复了记忆,还因为那夜的意外,误会他替她挡了一剑,对他的态度才一反常态,甚至与他成亲。

彼时二人已行周公之礼,夫妻有名有实,且他扪心自问,此情不假。可若是何微云知道真相呢?自己对她全是利用,临了的挡剑亦是一场误会?

难道等她回来,两人开诚布公,虽无法再续夫妻情分,但今生兴许还能结盟?

要是真这么做了,那就不是他了。苏忻羽当然是将错就错,内心清明之时看小妻子费尽心机地谋划献策也是一种乐趣。

再顺着何微溪的话去京考,联系旧部,自荐摄政王府,守口如瓶之际仔细观察她的反应,在最恰当的时机坦白,顺便隐去“挡剑”这小小的意外。

他就是卫秉玄,只不过在她面前套了一层苏忻羽的壳子罢了。

时至今日,他丝毫不悔。只是在多个午夜梦回之时,纠结那年二人喜缔良缘,已经拥有前世记忆的何微云穿上那身嫁衣是真的喜欢他,还是仅仅因为那可笑的救命之恩。

天边隐隐见白,又快到上朝之际。

苏忻羽静静听着身侧匀长的呼吸,不禁又抬手触碰额前的胎记,普天之下只有他知道这场情的开始是可笑的意外,这个心底的秘密他要带到坟墓里,即便轮回万世都不能抖露出来。

何一轻轻叩门,已是上朝的时辰。

苏忻羽起身拢住衣衫,轻轻拉上床幔,何一服侍他穿好朝服,葛覃已等在门外。

上马车前苏忻羽抬头看天,晨起时分未有阳光,薄雾和灰云还未散透,“真是少有的好天气!”

他赞叹了一声,轻轻地笑了起来。

马车缓缓跑开,何一抬头四处张望,“这太阳还没出来,哪里能看出来是个好天,姑爷早起说的什么胡话?”

*****

一年后。

武怀仁从南州回京奔丧,他的伯父寿终正寝,他是奉皇命特意回京袭爵的。

从皇宫述职出来,他谢绝了许多同僚的搭话,急急驾马往家赶。

“怀仁且慢!”

闻声回首,竟是许久不见的南宫起。

“太子殿下。”

武怀仁连忙拱手,又看向南宫起身旁的男子,“卫丞相。”

苏忻羽点点头,有些漫不经心。

“怀仁是今天回来的?”南宫起笑着寒暄,“我听闻了武伯的消息,不过你如此行色匆匆……”

“哦,内子怀胎九月还同我一道回京,这几日赶路捉急,动了胎气,我放心不下,述职后便打算回府照看。”

看他满脸焦急的样子作不得假,南宫起也慎重道:“那可耽误不得!小福子,快拿孤的令牌去太医院,请那位妇科圣手来!”

那小太监接过令牌正要走。

“慢着。”苏忻羽终于舍得开口,“义女官今日在何府,你直接去何府请他。怀仁,你先回府。”

武怀仁抱拳行礼,匆匆出宫。太监也拿着太子令牌往宫外去了。

南宫起挑挑眉,“怎么,你要当爹了?”

苏忻羽摇头,颇有几分严肃道:“没那个打算,她们闺友相聚总有话要说,我不多问。”

“不多问?”南宫起哼了一声,“你人在孤这里,心早飞回去了,显得孤像拆散鸳鸯的恶人!”

“罢了,天色也不早,你回府吧。”

苏忻羽早就想回,还有三日就是京都的花朝节,今天街道河畔已有喜庆之象,何微云心心念念想出去玩,自己却忙于政事不能作陪,虽说她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卫秉玄两辈子都是个小心眼的,自己夫人出门他不能陪在身侧算是天大的失职了!

“下官告退了,殿下还是要注重西北旱事,赈灾官员多家调配才是。”

南宫起还没应,苏忻羽已经转身往外走了。

他猜得也没错,马车行至白虎街时已不能往前,葛覃朗声道:“大人,咱们正遇到了游神的队伍。”

天色刚黯,是游神的时辰,夹道相迎,莫说是丞相,就是王爷皇子都得避开,免得犯了天神忌讳。

苏忻羽命人将马车赶走,思量着走回何府需要多久时,葛覃突然激动地叫唤一声,“大人,快看前头,夫人在那!”

听闻“夫人”二字,苏忻羽方才蹙起的眉头又消了下去,依言去看,果然是一身海棠襦裙的何微云,身旁还跟着絮丹若清一行人。

女子原本还踮着脚瞧游神,经由身旁的若檀提醒才朝他看了过来,明眸粲笑,一瞬间仿佛定格了时间。

“……你傻站那里干什么,快点过来!”

何微云不停地招手,生怕他没有听到,“快点!”

他紧紧看着她急切期待的目光,径直迎了上去,葛覃负责为他挤开纷乱的人群。

“你……”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何微云猛地扑在他身上,“快些把我举起来,我看不到!”

若檀和若清憋着笑,苏忻羽无奈地叹口气,按照吩咐将人抱起,何微云啧了一声,“还是不行,我看不清楚,我坐你肩上……你别担心,我一点都不重!”

“我知道。”苏忻羽掂了掂她,显得毫不费力。

何微云也借力攀上了男子肩膀,“行了行了,这回行了!”

因为兴奋她雀跃地过了头,膝盖差点磕着苏忻羽的头。

——“哎哟哎哟,夫君你没事吧?”她说着还摸了摸苏忻羽的头,颇有些怜惜的滋味。

只是这份怜惜转瞬即逝,天空砰然巨响,继而星光散落,是有人放烟花了!

街上的人们瞬间沸腾,欢呼叫声不绝于耳,天空的烟花不断绽放,此刻此间被火树银花填满,人们都翘首观看夺目美丽的星空粲苒。

聒噪声中,唯有苏忻羽抬头,注视着自己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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