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这怎么办?徐登凤早就把眼泪都哭干了。
伤害煜哥的是他最亲的人,是给他生命的人,谁也没办法替他报仇。
周泽抱着朱煜转身就走:“去市里,耽误不起。”
他抿着嘴唇,一路上把车开得飞快,徐登凤坐在后排紧紧地抱着昏睡的朱煜,固定着他不被颠簸。
市第一医院——急诊室。
看着手术室的灯亮起,周泽这才卸下紧绷,脱力地坐在板凳上,再看向整张脸都青肿的徐登凤。
“我带你去处理下伤口。”
徐登凤想坚持,但看了眼手术室,点点头。
手术室门口,周泽和徐大荣并肩坐着。
阴冷的白炽光打在两人的肩上,旧旧的。
周泽已经从徐大荣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尽管徐大荣不断地为王秀兰开脱美化,周泽已经认定,这是位极其自私的母亲。
“朱煜是我带出去的,我会对他负责任的。”
徐大荣抬头看了眼说话的周泽,叹了一口气。
这朱煜,怕是废了……
周泽继续开口道:“明天我会去警局,徐大富的妹子把徐登凤打成这样,不能就这么算了。”
徐大荣有些吃惊,他并不知道村子那一头同一时刻发生的事情,他有些摸不准地询问:“徐大富没来?”
“来了,还让我做事别那么绝。”
“那你……”
“我们这次强基计划的难点不仅是物质层面的脱贫,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剿匪’。第一书记下乡,硝烟起,牛鬼蛇神要冒头,我才下乡三天阴谋阳谋粉墨早已尽数登场。
小到口角打架,大到检举揭发,以后可能还会有杀人放火,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意想不到的争端与是非,现在这种制度还适合中国国情吗?还适合我们新中国的发展之路吗?曾经那个年代选出来的人还能真正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吗?
不能!”
不能让这些贪官坏官瓦解了人民群众对于我们国家的信任。
徐大荣心惊,他没想到才短短的三天,就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吓得噤声。
周泽有一点说得没错,不仅是徐大富,就是他们周围几个村的村长,那都是生产队那时候靠着兄弟人口众多和一身不怕死的本事拼下来的,乱世出英雄。
可现在是太平盛世,他们更需要的是能带着他们村子有稳定发展的人,而不是还和以前想着到处拉帮结派,打架血拼。
徐大荣再一品周泽的这个话,信息量太大,连他都有些吃不消,他甚至有些期待的想,周泽这是要和他合作吗?
他试探地开口:“周书记,这个徐大富在村上兄弟姐妹不少,你也看到了这个铜井村大多数的人都姓徐,其实按族谱算,我和徐大富也是一家子。而且徐大富不简单,他上面有人的,你明天把他亲妹子送进去,那他肯定饶不了你,你一个人在幼儿园,不怕吗?”
“不怕。”周泽不带一丝犹豫。
“周书记,没有这样的,古往今来没有这样办事的,你太年轻,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以和为贵。”
看上去情真意切,苦口婆心。可那双眼里写满了老谋深算。
“荣叔,我不是来铜井村交朋友,也不是把这当跳板。我不认人,我只认真理,如果徐大富遵纪守法一心为民,我敬他!”
基层很多领导干部的权与术,他也略知一二。
如果只是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不损害他人利益,其实大多数时候还是能称得上“老谋深算”,但为着个人私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把村级组织当成是自己玩弄权术的试验场,做出损害老百姓利益的事,就像徐大富那样,党纪国法也许暂时治不了他,可他真的能高枕无忧甚至问心无愧地退休吗?
答案是否定的。
徐大荣点点头,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周泽望向他:“荣叔,你看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你爱人呢。”
被戳穿心思的徐大荣也不恼,甚至还有些欣慰地笑了。
“周书记,等你回村,我爱人就会去幼儿园找你了。”
徐大荣坐最早的公交车回去了,他们从医生那得知,由于送医及时,朱煜没有什么大碍,但是要卧床休息两周。
周泽守在朱煜的病床前,心里打着养猪计划书的草稿,预演着后天见到肖主任该怎么开口。
朱煜咳嗽一声,周泽赶紧上前:“朱煜,怎么样?是不是渴了?”
朱煜费力地睁开双眼,看清楚眼前的人和环境,轻轻摇摇头,脸白得吓人。
周泽还是端了水过来:“轻轻抿一抿,润下嘴唇,医生说了最好还是不要频繁上厕所。”
说到这,周泽一愣,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朱煜的眼神像一汪死水,了无生机,让人不敢也不忍心往里面看。
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窗外,为沉默的病房增添了一丝缓和。
朱煜看向窗外。
周泽赶紧开口:“下雨了,看样子还不小。”
朱煜看了很久很久,小雨变成了大雨,他开口了:“下吧,三天不用浇地了。是好事。”
徐登凤守在外面不敢进去,她害怕朱煜担心,看到周泽出来打水,她赶紧跑上前。
“周书记,煜哥咋样了?”
“他醒了,挺好的。”
嗯,两人不再说话,徐登凤摇摇手道:“周书记,我先回去了,田里还有不少事情要忙哩,你在这陪着煜哥吧,我过两天来看你们。”
“你还要回铜井村?”周泽有些紧张,他害怕小猴子再被打。
“是哩,那是我的根,我不回去去哪呢,放心吧,她们找过我很多次麻烦。
没事儿,脸皮厚吃个够,我就赖着不走,没人能把我咋样,我天不亮就出去,天黑才回来,她们都找不到我哩,昨天是我大意了,在村子里宣传养猪正好被逮到了。”
周泽有些犹豫:“小猴子,我准备带你去警局报警,你愿意吗?”毕竟昨晚她在最后一刻拽住了他。
“愿意啊!”语气还挺愉快。
“啊?我以为……”
“嗨~我昨天拽着你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昨天我是残废,你就一个人,和他们拼啥,今天你带上警察,把他们全抓起来才好呢!哈哈哈哈!”
有人撑腰那还有啥不愿意的?
她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样子,好像昨天发生的事情就被留在了昨天。
周泽感慨,这个人是活在当下的。
朱煜活在过去,而他活在了未来。
他想到徐梅说的生恩不如养恩大,有些担心万一村里人说她是白眼狼,她怎么应对呢?
哪知道徐登凤根本没当回事。
“别人认为我是白眼狼?那是因为没能在我身上占到便宜!嘿嘿,那我就彻底变成白眼狼,你看不懂我?我才不在乎呢!我既然做好不得好,那就能捞回一点算一点,我心里痛快,不做白不做,气死你!
你说你的,我做我的,我彻彻底底做自己,就图个心里舒坦。
一般只会有两种情况,一、更认为我是白眼狼,然后远离我。二、看到我彻底翻脸,直接傻眼。这两种都对我完全没坏处,我干嘛不做?”
周泽有些惊讶于她奇怪的逻辑,却又不得不感叹,这个村子是真挺锻炼人啊……
不到两天,警局的车就来了两次,别说周围村,就是镇上都传遍了这位新上任第一书记的雷厉手段。
空山新雨后,整个世界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新,干净明亮,连空气都是新的。
周泽几经打听才来到山后面的那片大茶林,放眼望去,心旷神怡,呼吸也跟着平和下来,茶林后那一座座高耸的山峰,山下是闪耀的湖泊,脚边是咕咕叫的青蛙,抬头是扑腾着翅膀的白鹤,真是块风水宝地。
有机会他一定要带他的家人朋友来这里玩一玩。
刚下过雨的黄泥路并不好走,人未走近,他就听到了徐登凤的哭声。
几个戴着帽子的大妈在那你一言我一语。
“凤儿啊,你咋今天还来采茶叶哩,听说周书记认你当妹子哩!”
“是啊是啊,还听说周书记没来咱们村就给你发了50块钱,这是真是假?”
“徐梅也真不是个东西,把你这个娃打成这样,要我说啊,你亲娘更不是个东西,把你往这个茶树林一扔。”
徐登凤捂着脸低低地哭泣,看不清楚表情但听起来悲伤极了:“周书记不止认我当妹子,婶子你要是去找他,他也能认你当亲婶。哪个丧尽天良的说给我50块啦?有50块钱我早就去上学啦,我在这里采茶叶不就是为了攒钱上学吗?可恨我那个亲娘啊,把我扔在这。”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熨斗,熨帖了每个八卦碎嘴子的心。
这几位婶子看她这可怜的样子,都往自己的篮子里抓了几把新摘的茶叶放进她的篮子。
一抬头看到周书记,吓得一个个招呼都打不利索了,找借口赶紧跑开。
徐登凤这个时候才放下手,嘴一撇:“周书记,你咋现在来了,我还准备了一肚子话呢,这才这么点茶叶。”
周泽无奈地叹气:“我来劝你去上学,你不是和市委周书记说你要上学吗?”
“不去。”
徐登凤懒得多言,往前面走,走进了另一人群中,周泽就跟在身后看着。
这些人看见徐登凤来了精神,和她一起吐槽起昨夜的毒打和她的身世。
和刚才不同的是,她不仅没哭,脸上放光,哈哈大笑,骂的畅快,这些人聊的开心也抓了几把茶叶往她的篮子里放。
周泽惊讶的看着她的变脸,身世、痛苦、经历都被她当成了示弱和融入的筹码。
徐登凤看着跟在身后面的周泽,无所谓的摇摇头,把茶叶统一上称后,就去了窑厂。
她熟练的打着招呼,带上那双棉麻手套就开始搬砖,周泽心惊赶紧接过来,帮她搬。
周泽这边接,徐登凤那边继续搬,变成了两个人传送,周泽也歇不下来了。
徐登凤问道:“你来了,煜哥咋办?”
“村子里不能没人,我怕徐梅被带走后你被报复,朱煜那里我找了护工,我还给他带了几本书看,让他好好歇着。”
徐登凤顿住,接着搬:“你那么有钱来我们这受罪干啥?徐大富年轻的时候打架可狠了,你不懂。”
“现在是法治社会,以前他一无所有所以不怕,现在他拥有的多,就越是放不下,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迄今为止,他也还没动到徐大富的根本,只是在瓦解。
“周书记,你别在我这浪费时间哩,你也看到了,我每天除了采茶叶就是窑厂搬砖挣点钱糊口。”
这是在赶人了,周泽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可徐登凤不想说,他也没办法。
他站在朱煜家的地里,就那么站着,来来往往的人看着不敢上前,小声议论着。
徐大荣一抬眼就看到了周泽,他扛着锄头走过来:“周书记,想什么呢?”
“荣叔,朱煜说三天不用浇地了。他心里想着这块地,我想帮帮他,让他能安心休养。”
徐大荣点点头,往田埂上一坐,周泽也紧跟着坐下来。
徐大荣环视一周,叹了口气,眼里都是回忆。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朱煜都长成大孩子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他就和你一样站在这块地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十二岁的孩子,父亲走的太早,没人告诉他该做什么,该怎么做,我也是到了快二十岁,我的爹才教我怎么耕地,那个犁当时快把我压死了,我弄不动,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我爹要在我二十岁才教我这些,因为身体还没长好连犁都背不动还怎么耕地呢?
朱煜也扛不动,他是哭着来田里再哭着回去,家里的老娘和弟弟哭着喊着张嘴跟他要吃的,他满口答应跑来田里傻傻的站着。没人教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没这么个当法。
我有过两个孩子都夭折了,看见他这幅可怜的样子不忍心,我就教他怎么做,他聪明学东西快,哎……就是太聪明太懂事了。”
周泽随手拽下一把野菊花缠绕着,默不作声。
徐大荣继续开口了:“朱煜的家庭本来就不好找媳妇,现在出了这个事情,怕是更难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这么多亩地等着他耕呢,牛棚里的牛也等着他牵,和他拼牛的三户人家也在发愁,现在大家都怪到了养猪上面。今天徐梅被带走,我那几个堂兄弟都扛着家伙要和你拼命,是太奶奶用她的身体拦住的,她说那是徐梅自己做的孽,周书记,有很多人在支持你,希望你不要辜负大家的期望。”
周泽点点头,想帮朱煜田里拔杂草,但他连秧子和杂草都分不清。
周泽在徐大荣的指点下埋头苦干,没一会儿腰和背就开始酸痛,他艰难的起身,才看到周围早已经聚集了二十几多村民,他们戴着草帽腼腆的笑着,都弯下腰除着杂草,无需言语。周泽有些欣慰的笑了,其实大家还是很淳朴的。
除完杂草,周泽来到朱煜家的猪圈面前,朱煜的确把小猪养的很好,这一路走来,就他家猪最有精神,白白胖胖的,也不知道是喂了什么。
周泽想着要不找个人问问?就看到一个小孩举着扁担跑了过来。
他大喊:“你是谁!为什么站在我家猪圈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