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历史。
朱寻抱着孩子看着她,想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他走上前。
徐登凤伸手抱住他:“刚和你分开那段时间,我过得还不如过街老鼠,是亚男,帮我从那栋楼里解脱,她还那么年轻,连一场正儿八经的恋爱都还没谈过。我常和她说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开始,我也不知道生命的最后她有没有过上想要的好日子。这几天我满脑子都是从前和早知道,早知道我就应该让她养好身体,早知道这非典那么凶,我就应该照顾她对她好一点而不是把她一个人丢在医院。早知道,我就不该带她踏上这条路……”
朱寻抚摸着她的头,思绪也回到了从前,他们不是再续前缘,他一直爱着她,他从内心深处感谢王亚男这位朋友。
“她没有遗憾也没有怨恨,她在生命的最后得到了内心的平静和充盈。这是你带给她的。”
她抬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生命的意义,我想不出来。钱越赚越多我却更加没办法回头,身边人一个个地离开我,我每天一闭眼都是下一步的计划安排,可能出现的危机和焦虑,你也很久没笑了。”
朱寻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
她抚摸着他的脸,目光变得坚定:“回扬州吧。”
朱寻愣住:“不行……你热爱这个,如果让你不去追寻你的事业,和折断鸟的翅膀有什么区别?”
她累了,为勾心斗角为那些名利角逐还为不确定的未来。朱寻为她又何止折断了一次翅膀呢?她想学着珍惜眼前人。
“在扬州也能干,钱够用就行,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
朱寻看到她眼底的决绝和释然,不开心是假的,他有些兴奋地抱着她,他的梦想很小,小到她能在床上睡个好觉,小到她不要再那么累就够了。
徐登凤开始为离开悄悄做准备。
虽然非典被控制住,可笼罩着的恐惧还在,经济复苏并不明显,可这时建华来了一笔大订单,是日本的客户。
建华是首次和日本客户合作,对于日本人他们有种天然的敌视,其实并不太想合作,销售部觉得徐总一定也这样想,可徐总不仅同意了面谈还要带客户在中国游玩。
这个消息算是够让人大跌眼镜,难道那些爱国都是惺惺作态,也是,一个商人最看重的肯定是利益,扯什么情怀呢?
坂田松郎一行人很快就答应了徐登凤的邀请,对于建华他们是带着订单来的,所以显得有些高傲。
他们之间的沟通交流全靠翻译王显,王显翻译得一肚子气。
“徐总,小日本傲得要死说是没特色的地方不去,危险的地方也不去。他们就觉得这么大笔订单,咱们肯定会讨好他们,真晦气。”
徐登凤看了他一眼:“你就这么翻译?你确定他们一点中文都听不懂。”
王显心虚地看了眼他们:“听不懂吧。”
日本人发来询问的目光。
徐登凤说:“你和他们说,我这次带他们去个好地方,是上了好多次报纸的旅游景点,很有特色,山清水秀一点也不危险。不过不在上海,在我的老家。”
王显如实地翻译,那群日本人嗨嗨嗨的点头。
他们包了一辆车从上海开往南京,一路上日本人都显得很兴奋,小声说着什么,看着窗外的风景还会讨论几句。
王显在徐登凤耳边实时翻译,徐登凤瞪了他一眼:“没必要什么废话都跟我说。”
“徐总,我这不是害怕他们有什么暗号藏在话里吗?”
“少看点谍战片。”
“好嘞。”王显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可没一会儿他又忍不住了,“你说小日本知道自己要去的是哪儿吗?”
“我很好奇,你那么讨厌日本人为什么要学日语做翻译?难道是为了方便看谍战片?”
王显这个人挺没心没肺的,听到这个话也不生气:“哪是我要学啊,是我妈非要我学,她因为机缘巧合进了日企工作,觉得福利待遇什么的都很好,我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本来是在日企上班的,但环境真的太压抑了,你都不知道见到谁我都要弯腰鞠躬私密马赛,每天都和汉奸一样,赚的都是没良心的窝囊费,给我再多钱我也不想干了,现在偶尔接一接翻译的活也还过得去。”
“有不如别人的地方的确要承认,我至少能保证的是先做好自己,我的企业不会存在克扣员工福利的情况。”
“那当然,我一看就知道徐总和我一样宁折不弯。”
徐登凤没搭理他。
这次旅行安排得十分用心,就连导游都是会双语的,下了车一行人先是去吃了饭,席间徐登凤的话并不多,他们也没有讨好的心思,基本上都在和自己人聊天,所以这顿饭吃的很安静。
下午,导游说行程正式开始。
王显有些纳闷:“徐总,你不是说山清水秀吗?这里哪有山水啊?我怎么觉得这里怪怪的,明明是大太阳就是觉得冷呢?”
徐登凤没有多说:“往前走。”
一行人越往前走越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看到了那尊雕像。
南京大屠杀纪念馆。
坂田松郎一行人也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导游这时开口:“前面呢就是我们这次的目的地南京大屠杀纪念馆。”
众人的鸡皮疙瘩一下竖了起来。
王显有些害怕的看向徐登凤,小声地说:“徐总,你不要命啦!玩这么大?订单不要啦?”
徐登凤转头看向他:“我没玩。”
王显被震住,也严肃了几分。
众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纪念馆,走进历史的时空隧道。
历史不会被遗忘,30万人的呐喊无声响彻整个南京城的上空。
天色渐晚一行人才从纪念馆中出来,脸上都带着沉重,这顿晚饭更沉默了。
他们有些不安的歇下对于明天的行程顿时失去了兴趣,推辞着身体不好,徐登凤也没有勉强,说明天一早就带他们回上海。
回去的路上,王显悻悻地开口:“徐总,小日本都不闲聊了,好像真给整怕了。”
“怕什么?认了才会怕,不认会怕吗?”
“历史摆在那,能不认吗?”
徐登凤这才看向他:“历史不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活在每个人的记忆里,刻在基因里,是传承,是永恒。”
今小姐拿起烟灰缸直接砸在了徐登凤的头上。
“简直胡闹,又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你既然惦记日本人兜里的钱就别干恶心人的事!我从没想到你会这么幼稚,拿责任开玩笑,是不是蹲看守所把你的脑袋蹲坏了?”
徐登凤不躲不闪擦掉额头上的鲜血,不说话。
今小姐看她这个样子气也顺了一些:“好了,任性的资本只有一次,我知道亚男的死对你打击不小,但你要想想你的老公孩子,这几天我给你放假,你歇一歇吧,日本人那里我会去安抚。”
她知道?她知道个屁,徐登凤想骂脏话忍住了。
老公孩子倒像是威胁。
今小姐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怨言,但我当初也逼不得已,我不是没有努力过,但你做事太狠不留情面,步子迈得这么大那几个合伙人你踹的太快,你让我怎么面对他们背后的人?我也不好交差。”
“现在你已经交差了,我也帮你们赚够了钱,建华你收回去吧。”
“你,什么意思?”
“这次的订单你不需要安抚,日本人一定会签,因为这是他们骨子里带的虚伪。我说过我会让你整个吃掉建华,我也做到了。”
“你要走?”
“对。”
“你在感情用事。”
徐登凤不想和她辩论,她去意已决。
朱寻在秦风这里,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姚美华眼底都是担心,虽然舅妈非典挺了过来可身体明显不行了,这个时候他应该在身边照顾她的……
姚美华摆摆手:“有你哥呢,你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吧,马区长有句话没说错,我就是太贪心,别人的也想要。这段时间我明白了很多,生死其实就是一眨眼的事情,我以前把你们两个管得太死,的确是我做错了。”
朱寻抓着她的手:“舅妈,谢谢你。”
“以前我怕你吃亏,现在我也怕,徐登凤这个人不是好相处的,她喜欢你的时候自然把你当个宝,可要是你有一点做得不合她意,她翻脸无情的速度更快,这个人还很难捂热,心不会轻易地对人打开,也就只有你这个傻小子什么心眼都没有也什么都不计较才误打误撞,你们孩子都有了,我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知道,舅妈这不是认可他们,是算了……事情走到这一步,不接受也没办法。
他打起精神:“舅妈,她真的对我很好,她前几天还跟我说想和我回扬州。”
姚美华激动地咳嗽,秦风抱着孩子进来看情况。
她摆手:“没事没事,秦风你先把宝宝抱出去,他抵抗力差。”
朱寻从秦风手里一把接过儿子坐下。姚美华问他:“小寻,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她这个人不可能那么轻易将自己打下的江山送给别人做嫁衣。”
朱寻解释:“舅妈,你应该放下对小凤的偏见,她不是那种人,她说了钱够用就好,是真心想和我回扬州的。”
秦风给她顺背:“妈,别想了,你休息吧。”
“不行,她这种人就不是享福的命,她有野心,她享受这种快感,你让她放下一切跟你回扬州,比杀了她还难受,她以后肯定会对你心生怨怼,去了扬州我们不在你身边,她再和你吵,你怎么办?”
“上次小凤出事,我也联系上我的妈妈,我发现好像并没有那么可怕,虽然我不可能住她那里和她一起生活,但是我挺想回扬州看看的,上海的确繁华,但是这座城市节奏太快,压得我喘不过气。”
“呵,你在我们这生活了二十多年都没压抑,和徐登凤才生活多久就压抑了?那不是地方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孩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不停的哭泣,朱寻哄着哄着也失去了耐心,抬起头对姚美华说:“没错,是人的问题,但不是小凤的问题,我每天都在害怕,我不知道我的妻子是在加班还是又被抓了起来,我不知道我那个房子下一秒又属于谁,如果再出事我又能求谁?”
姚美华心痛的流泪:“你是在怪我们没用吗?你自己非要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如果没和她结婚,你至于过上现在的生活吗?你的骄傲呢?你到处求人下跪你以为我和你哥不心痛吗?你哥比你还骄傲的一个人为了你们两口子的事情,你知道都做了什么吗?”
“妈妈!”秦风赶紧拦住,“好了别说了,再说伤感情了。”
三个人沉默着,孩子哭累也睡了,气氛沉重。
朱寻站起身:“我回去了。”
秦风拿上车钥匙:“我送你。”
“不用。”
秦风抓住他的胳膊:“必须送,你现在带着孩子还情绪不好,我必须把你安全送回家。”
朱寻坐在车里,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秦风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逗他:“你产后抑郁啊?你老婆都要带你私奔还不高兴?”
“舅妈老是说我们在一起是个错误。”
“那你觉得是吗?”
“不是!”
“那不就行了,日子是你们过的,你激动得要证明她多好你多幸福干嘛呢?每个人站的角度不一样,很多事情并不是非要有个对错,你为什么一定要别人认同你呢?”
“因为那是舅妈。”
“那是你的借口,真正的原因你心里清楚。我说再多也没用,这是性格问题不是我两句话就能改变的,但既然你说小凤为你愿意改变牺牲,你们就去扬州好好过日子,妈妈有我呢,你别担心,照顾她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舅妈为什么就不能认可小凤呢?”
“你天天钻牛角尖,你家小凤怎么就没有这种困扰呢?”
“她说狮子老虎本来就是要吃兔子的,但兔子却说狮子老虎是天生的恶人。”
“那不就行了。”
“可是大道理并没有让我好受,我听了很多大道理人生也没有什么改变,还是会为一点点小事烦恼会为别人的看法烦恼。”
“这是正常的,人这一生本来就是在和自己的感受相处,把自己做到最高版本才是修行。”
“哥哥,小凤也说过一样的话。”
秦风腾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因为我们都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