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斩断旧情
寺院的后山清香宜人,桂子落在鹅卵石间的缝里,像是开在那儿的小,努力又倔强。
幽香的气息从禅房中飘出,仿佛里面木繁荣。
葳蕤的桂冠投下的影子盖在烂烂坐的台阶上,她撑着腮看着絮如何从一颗树飘到另一棵更高的树,想着该如何越过她所在的高墙内跳入更高的高墙内。
阶梯的下方的拐角,戴铎踩着白色的桂子走来,手里攥着白玉簪子和白玉手镯,正是烂烂大方甩给胖和尚的那对玉器。
走到拐角,犹如掀开一面纱,戴铎惊喜地发现那个丢失已久的姑娘坐在高高的台阶上,似是等了他很久。
戴铎兴奋地跑上台阶,烂烂赶紧起身给人让路,她退到了那株桂树下,桂子从树上落下停留在她头上。
戴铎像看一个陌生人般看着这个同样把他当成陌生人的姑娘。什么时候这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开始注意不到他了?
戴铎呼喊她:“兰兰。”
烂烂把看向远处的目光投向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陌生男子,目光淡然的似是不相识。
“你认识我?”
“你不认识我了?”戴铎惊愕,不过就是把她送进宫选秀了,怎么感觉把人丢了,似是丢了一辈子那么久那么陌生。
“我是师兄啊!”戴铎捏紧了手中的玉器,急切地想寻找丢失的姑娘。
师兄?
烂烂想起来了,道:“哦,我听表姐提过。”
戴铎不满意,他现在在曾经痴爱他的姑娘眼中竟然是别人口中的陌生人。
“兰兰,你怎么了?”
烂烂老实回答:“我表姐说我从树上摔下来脑袋磕坏了,记不得前尘往事了。”
戴铎气坏了,手中的玉器掉在地上,他像一匹狼一样扑上去把烂烂的手架在树上。这种被遗忘的气恼就像下了一步错棋毁了全盘一样,肠子都悔青了。
“做什么?”烂烂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采取紧急措施,一脚往他身下踹。
这下子,戴铎不是肠子青了,是脸都绿了,像头顶的桂叶一片绿油油。
戴铎捂着踹疼的那处,两只膝盖扑在地上,眼泪汪汪的像一只可怜的狗跪在主人面前。膝盖被刚刚丢下的玉器磕的疼,眼睛骨碌一转眼泪不自觉地掉下来,他拿起膝盖下磕人的玉器。
烂烂抬脚就想溜之大吉,戴铎抓住她的脚想做最后的挣扎。
眼泪成为戴铎深情的攻击武器,他留下让人不忍的眼泪说:“兰兰,你不记得我们的过去了吗?”
真的没印象!
“这个手镯你不是最喜欢的吗?你以前戴在手上从不摘下来,你看见我时总是偷偷地摸它。还有这支簪子我送你时只刻了你的小字,现在它已经刻上了我的姓氏。”
摇尾乞怜,可怜巴巴!
烂烂怜悯地转过头看着跪在她脚下楚楚可怜的师兄,实在是卑微!如果他不是清人,头顶上有毛的话,烂烂会像抚摸着家里养的那只狗狗一样摸摸他的头。
原主的风流债烂烂该怎么偿还,一棒子打死算了,要知道一个府邸格格和陌生男子拉拉扯扯被人撞见就是有辱皇家颜面是要秘密处理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戴铎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扒她大腿,难不成分手要了他的身家性命?
为了各自的身家性命,烂烂只能无情地甩开他的狗爪子和无情地劝退他。
烂烂深情一把,想了句十分合宜的诗:“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无情地说:“你留恋过去,我早就不知道过去是什么了。我不是过去里面没有你的记忆而是我没有过去。我们把往日的情分断了,就此别过。再见时你就得像现在这样跪着向我行礼,别再聊什么昔日的情深似海,于我于你都好。”
戴铎深知兰兰这步棋对他日后的前途有多重要,他必需用情打动她。忘了也没关系,就像她过去清纯无知那样哄骗就好了。
“何用问遗君,双珠瑇瑁簪用玉之。难道我们就只能做路人吗?”戴铎掉下眼泪,像个哭哭啼啼的小娘子一样卑微地乞求着。
烂烂定定的站着,她是对原主的过去一无所知自然对戴铎毫无情意,况且她更讨厌这种跪着求人的人,因为这会让有同情心的人束手无策。
戴铎见烂烂愁思,一定是心生徘徊于情不忍了,趁机抓住烂烂的手,想把镯子给她套上去,那样似乎这步棋就稳稳地被他攥在手里。
烂烂只感到手上一凉,就看见戴铎正往她手上套镯子,心里似乎一亮冒出了一个点子。
烂烂说:“把簪子也给我。”
戴铎心里一喜,似乎那个傻气又天真的女孩又回来了,只是比起以前的温柔她还带了点小脾气。
戴铎把簪子跟献宝似的捧出来,烂烂伸手要拿过去,戴铎开心地像娶了媳妇似的站起来甜甜蜜蜜地说:“我给你戴上。”
好,先让你笑会。
“你在这等等我,我去去就来,别走开。”烂烂吩咐说,跳着脚跑下阶梯。
直到好一会烂烂已经从拐角消失了戴铎才醒过来。方才烂烂那开心的笑容就像印在他薄唇上的吻,给他整迷了眼。
他像个等着相公的小女子犹如失了魂痴痴呆呆地站在树下望着拐角。
直到听见一声凄厉的鸟叫,烂烂才从拐角出现。戴铎看着她抱了一个小小的香炉费力的走来累的满头香汗,赶紧跑下去抱过来。
“兰兰,你抱着这个来做什么?”
烂烂看着戴铎一脸无知的样子,盯着他的眼睛,神秘兮兮地说了一句:“秘密!”
一瞬间,戴铎感觉那个温柔可爱的姑娘长大了,变得机灵调皮,他对这个女孩的喜欢又上升了一厘米。
只是,玉簪子怎么没见她带在头上?
看着一脸茫然的戴铎,烂烂又说说:“把它抱上去你就知道了。”
见圆滚滚的一个汗珠挂在烂烂的额头上,戴铎伸出一只手想给她擦去。手还未高过烂烂的下巴她就急急地跑上去,戴铎有些失落地放下手抱着沉重的香炉爬上去,抬脚很艰难。
这香炉果然很重。
戴铎把香炉放在树荫下,有些期待地等着烂烂说的秘密。
烂烂则是从怀里拿出一包东西,墨绿色的绣帕子包得鼓鼓的,拾起一块石头一砸,清脆的声音一响。
“兰兰,你在做什么?”
“我想给你烧点金贵的香。”
戴铎感觉一股清香异常清晰地缭绕在鼻尖,那是桂香。
戴铎蹲下去从后面抱住烂烂,又握住烂烂抓住石头的手,下巴抵在烂烂的头上如同摄取沁人心脾的香料一样享受地吸气。
吃老娘豆腐!
烂烂一慌,推了他一把,戴铎一屁股摔在地上。烂烂警惕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匹不怀好意的狼。
戴铎像失去了令人安心的香气一样有些焦躁地质问烂烂:“兰兰,你怎么了?”
兰兰说:“我都说过我们之间已经没有过去了”她拿起那包东西又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们之间必需有个了断!
烂烂把帕子里的粉末倒进香炉里,袅袅的香气飘起如过往成云烟。
戴铎明了了,那是那只玉簪子和玉镯子的粉末。他从地上跳起,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昔日里爱恋他的女孩竟然用这么温柔又残忍的方式来结束过往。
戴铎愤怒地将香炉一踢,烟灰滚落在台阶上,白色的桂子被灼红。
烂烂说:“你以《有所思》劝我,那我也以《有所思》回敬你。”
戴铎愤怒的红脸色一变成了青色,似乎是被妻子抓奸在床。可是转念一想,钱灿灿最在乎的就是姐妹情谊了怎么会把他们之间那件闭晦的事抖出来。
“从此你我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烂烂吸了口气,像兔子一样跑了。这可是她处理过的最文艺的分手了。
心上人跑了,戴铎孤孤单单地坐在台阶上,看着不再复燃的灰烬,凄厉的鸟鸣从桂树上飞下来,戳在他如死灰般的眼眸里。
戴铎的眼里藏着他们年少懵懂时的欢愉。那时,父亲将他寄在热河名师钱仲书门下,兰兰还是个稚嫩的青草一般的姑娘。
钱仲书当时还只是个穷秀才先生,夫人走得早,只得了兰兰这么个女儿,宝贝的紧。
戴铎对钱兰兰最初的印象是他屁股后面的一条尾巴,走到哪跟到哪,说是死缠烂打也不为过。
幼年一次上元节夜里钱仲书带她去攀山时,从烟最亮的地方她找到了画本子里京城,又暗自想象着京城的香车宝马川流不息。
而从京城里来的少年戴铎就是行走中的京城,身上的坠子、腰带、发冠……无不显示着京城人的高贵和京城的繁华。
那年戴铎已经十八岁了,身如松柏修竹,钱兰兰还只是十二岁。所以,她总是仰着脖子眨着眼睛问戴铎京城是否像璀璨的烟盛放的这样或那样的繁荣。
戴铎本是不喜欢这种出落在乡野的辛夷。
可钱仲书是有才的先生,亲手教出女儿自然不会差到哪去,甚至出落的比京城贵族女子还要优秀,她的才艺使她如明珠般闪亮的让人挪不开眼。
德和才赋予她高贵,因此兰兰注定与众不同。
和她对诗,戴铎总是自愧不如,和她和奏,戴铎总是难以相和,共砚作画,画作则是相形见绌。
要说戴铎为什么总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除了四书五经,孔孟之道的教化,大概就是这段少年时期里他总是在钱兰兰面前抬不起头的缘故。
戴铎唯一有脸面的事就是他是来自京城贵族人家的少年,钱兰兰听过京城的繁华,他却是在繁华下长大的。
钱兰兰读过万卷书,可那些都是不会动的死书,有时间和年月了。钱兰兰对戴铎最初的爱慕大概是喜欢一本活书。
平日里戴铎总是一言不发,因为他说的不好说的一般的言辞就会被钱兰兰咄咄逼人的口气驳的遍体鳞伤。不过,一到兰兰拉着他问京城里的乐事趣事,那口水不续茶也用不完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这是兰兰唯一一次对他低声下气。
钱仲书给戴铎说过细水长流的故事。他说有一个落魄的才子流落烟柳巷中,柳巷的娘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于是才子编了一个又一个繁华的世界并把它们做成了一本诗集。娘出重金想把诗集一举买下。才子深谙细水长流的道理,于是将诗句剪成一段又一段,一天卖一段。最后,娘天天上门来,自此才子穷困潦倒的人生里开始了夜夜笙歌,日日风流。
其实娘爱的是诗句里的繁华,无关风月。而才子爱的是风月,诗句里的繁华离他已经很远了。
钱仲书不仅教戴铎细水长流还教了他学以致用。可能是人老了,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子把这招用到自己女儿身上。
戴铎规定每天只给兰兰讲一个时辰,要知道他十八年都在京城的水土里泡大,讲这些不过是小意思。重要的是他怎么把兰兰这条天真无知的鱼儿钓到手。
渔夫每天费尽心思去琢磨该上什么样的饵料,小心翼翼地把控着分量,享受着每一天鱼儿上钩时的快乐,并乐此不疲。
那条鱼儿还不知道它钓了一个渔夫,它一心只想上岸换个池塘。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戴铎喜欢上了兰兰,而兰兰喜欢上了他故事里的京城。
书上说,玉,润人。戴铎买了一个玉镯和一个玉簪子,玉簪子上他偷偷刻下了兰兰的小字和他的姓氏。
当兰兰问起哪来的,他只能说是从京城里带来的。于是兰兰满心欢喜地收下。
《有所思》中说:“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意思是不要问我送什么礼物给心爱的姑娘,用珍珠点缀的玳瑁簪,用玉缠绕起来。
现在,玉碎成灰随风扬,真真是应了下文。戴铎坐在台阶上悔恨不已地说:“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意思是,我知道你已经变了心,因此我把这个玉簪折断了烧毁了撒在风里,让我们的过往成烟灰随风而去。
戴铎很想狡辩他没有变心,他只是肉体出轨了,那又是另一个故事。
失恋让戴铎期待明天的东方日出,希望风不会太冷,晨风鸟的叫声不要太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