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尘归尘,土归土
等伊峨萨跟着寒羯阏氏的人来到雁门关外的战场上时，战争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硝烟弥漫，黄沙漫天中，吹来的风都带着血腥的气息，厮杀声不绝于耳。
伊峨萨身着匈奴男子的服饰，骑着战马于后方，琥珀色的瞳孔正透过面具观察着战况，她没想到这赵国守军居然这么少，而且看样子他们并没有像秦国那样的武器，按照这个速度，天黑前就可拿下这座城池……
寒羯阏氏的手下见伊峨萨似乎并不想插手，于是催促道：“居次在等什么？我们还不出兵吗？”
伊峨萨瞥了一眼身旁的人，不紧不慢地开口：“反正我只是来做做样子，时机合适，你们发号施令就行了，还有……现在叫我……左贤王……”
那人一愣，有些懊恼自己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伊峨萨说得不错，他们一直在借着首领未到的理由在后方观摩，企图以最小的代价不劳而获。
现在是时候了，他代替伊峨萨发出进攻的命令，在呐喊与冲锋声中，成群的匈奴兵加入了战局，本就不利的情况，现在无疑是雪上加霜，让雁门关的守将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
太守早就跑了，余下的人仍在苦苦支撑，他们是为了李牧的嘱托、身后的家人或者是……赵国……
不是所有的坚守都有好的结果，城门被撞破的一瞬间，那断裂声震耳欲聋……守军们握着刀剑的手在发抖……
危急关头，一颗飞射而来的炮弹落入敌军之中，巨大的响声里，断肢残臂飞溅，哀嚎声四起，在守军期盼的目光中，可惜在风中飘扬的旗帜并不是赵军，而是独属于秦国的黑旗。
守军们一脸懵逼，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一守军揉了揉眼睛，将目光重新落到面前正在爬墙的胡人身上，持戟用力一刺，看着摔下城楼血肉模糊的敌军，他难掩心中喜悦，“我不是在做梦啊！秦军是来救我们的吗？”
另一守军正在奋勇杀敌，好不容易抽出空档咬牙回了他一句，“怎么可能有这么好心？你……还不快帮我一把！”
那名士兵回过神，连忙冲上去杀敌。
又是两声炮响，可以肯定的是大炮确实指向胡人，蒙恬奉王命助赵，随行的除了1万大秦铁骑，还有两门红衣大炮，跟在最后的孙思邈医师从马车中探出头来，也顾不得尊老爱幼，有些气急败坏地吼道：“蒙恬！你给我省着点用！都是钱啊！”
现在的炮弹制造全部由孙思邈负责，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看着跟撒了欢一样的蒙恬，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捂住自己的心脏钻回马车，自言自语道：“眼不见心不烦……”
最前面的蒙恬目光如炬，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憋了一年多不打仗，人都快疯了，他此时觉得这炮声比丝竹管弦还要悦耳动听，大喊道：“给本将军使劲轰！不许停！”
秦军如飓风般席卷而来，炮火轰鸣声中，战场宛如人间炼狱，敌军争相出逃，战马受惊嘶鸣，踩踏了不少自己人，到处一片混乱……
阏氏的亲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居……左贤王！还不快救人！”
伊峨萨神色平稳，没有动作，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这些可都是左贤王的人！”亲信紧握刀柄，怒目而视。
伊峨萨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了骨哨，刚拿到嘴边还未吹响，余光中她忽然看到亲信的脸变得惊骇、愕然……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伊峨萨终于注意到了异常，一支利箭不知什么时候贯穿了她的腹部，伊峨萨用手触摸着……被热血浸润的箭镞……
她认出……这是秦弩……
秦弩的箭头是三棱形的，完美的流线外形，带有三个锋利的棱角，流线的轮廓可减少空气的摩擦，加快速度，增加射程，锋利的棱角可以轻易穿透铠甲和衣物深入肌肤……
亲信看着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一名秦兵，见他单枪匹马，怒吼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杀了那个人！”
伊峨萨身边的匈奴兵立即行动，追击过去，几百米的距离，黑焰毕竟是良驹，怎么会被轻易追上……
伤口流出的鲜血渐渐变了颜色，伊峨萨没有回头，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随后再次抬手，吹响了骨哨，战马慢慢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带着匈奴兵退出战场……
正在策马狂奔的霍去病听到骨哨，突然停了下来，不再逃窜，他紧皱眉头，望向匈奴兵的方向若有所思。
这声音好像……和以前不一样……
不过他也没想那么多，刺杀任务已经完成，而且箭镞上有孙医师特制的毒药，可谓是万无一失……
等到人都撤离的差不多了，伊峨萨带领着残兵踏上了返程的路，大败而归，一路上安静的可怕……
“左……左贤王，您的伤没事吧？”亲信惴惴不安，犹豫许久还是开口了。
伊峨萨紧紧攥着缰绳，过了很久才摇了摇头。
她仍带着面具，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亲信松了一口气，也没有过多怀疑，毕竟在他看来创口并不大，而且居次的身体异于常人，这都是小伤……
伊峨萨自行包扎了伤口，今日的马走得很慢，太阳落山的速度也很慢……
“伊峨萨！”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焦急的喊声……
她费力地眯着眼睛，看到了越来越近的阿勒曙，逆光而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阿勒曙本来在外处理母亲交代的事情，偶然遇到了一位好友，才得知了这件事，意想不到的是母亲让伊峨萨代替自己上了战场……
还好……还好没出事，阿勒曙看着坐在马上安然无恙的伊峨萨，一直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
阿勒曙嘴角的笑意并没有停留多久……在伊峨萨坠马的那一刻停止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拨开人群，扶起伊峨萨，腹部的伤口不断渗出黑色的血液，阿勒曙颤抖着摘下伊峨萨的面具，她满头大汗，苍白的面容上却浮现出一抹喜色，或许是没想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看见阿勒曙……
“怎么会这样？谁干的！”阿勒曙怒火中烧，冰蓝的眸中戾气翻涌。
伊峨萨抬手，来不及阻止，一旁的亲信惧怕阿勒曙的威势，只得老实交代。
“全部给我滚开！”阿勒曙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知道那个人是谁了，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伊峨萨安慰道：“没事……王兄不会让你死的……”
“你……别去……报仇……”伊峨萨半阖着眼，呼吸有些急促。
阿勒曙不自觉绷紧了手臂，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怀中的伊峨萨，冷声质问道“你就这么在乎他？为什么？”
他与伊峨萨从小一起长大，自认为非常了解她的脾性。
“因为他……曾经……帮我擦药……”伊峨萨的脸上浮现一抹淡笑。
“这算什么理由？”阿勒曙知道伊峨萨的处境，但还是不相信伊峨萨会被这些感动，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伊峨萨陷入回忆，她自顾自地说道：“王兄……还记得……小时候那次……我拿着玩偶找你……在门口……我……都听到了……”
十几年前
“母亲，我不想去训练，真得好疼啊……”小阿勒曙哭哭啼啼的样子，让年轻的女人心疼不已。
她摸着男孩的脑袋安抚道：“别怕，有伊峨萨在，她会替你训练、比赛，母亲会永远保护你的……”
男孩从女人的怀中抬起头，眼泪汪汪地说道：“可是……伊伊会疼……”
“不会疼，你什么时候看到过她哭，不哭就是不疼，对不对？”
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他带着疑惑的目光望着母亲，最终点点头选择相信……
阿勒曙怔在原地，全身僵硬，望着伊峨萨好半天才说道：“你……你都知道……我在利用……为什么还……”
伊峨萨眼前已一片模糊，无法聚焦，说出的话也支离破碎，“因为后来……我……每次受伤……王兄……关心……是真的……”
阿勒曙眼眶通红，胸口憋闷不已，血液似是快要凝固，心脏也要窒息了，好像有一把尖锐的刀直刺进他的心里……
“王兄……别和他们争了……我……不想你死……”两国实力悬殊，她知道阿勒曙的抱负与志向……
阿勒曙为她擦拭嘴角的血，紧紧地抱着伊峨萨，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喉咙里是抑制不住的呜咽与哀伤，直到怀里的躯体慢慢失去温度，他答应了伊峨萨最后一个请求：别难过……别带我回去……
夜幕降临，迟来的安烈在空中盘旋、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