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亡命
客厅里的灯突然被打开,沙发上的人慌忙抹开眼泪。“儿子啊,你不是说不回来吗?”
方觉时上前蹲下,将手里的外卖放在茶几上打开,包装袋上赫然写着“老地道鸭血粉丝”,掰开一次性筷子,放在胡茹手里,“跑好远买的。”言语间虽半点撒娇意味都没有,却让人难以拒绝。
胡茹抚上那六分肖像方守铭的脸,眼眶酸涩,“还是我儿子疼我。”
母子俩心照不宣的给彼此留下空间,在这一天,无所顾忌的去思念记忆里的人。
方觉时看着手边的信封,左手拇指指尖在食指上按下一道印痕,脑海里捕捉着任何一个认识她的可能,眉头越锁越深,自诩记忆力不错,却什么也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向果决,面对这些信,他犹豫了。
拆开了最上面的一封,入眼便是:你好,我是高二(8)班的孟留莺。
只一句,方觉时便搁下信,在抽屉里翻找着。
荣江中学2013届毕业照,一页页翻过去,高三(8)班......
果然是她,墓地照片上的女生。
方觉时心里有种道不明的情绪,将信件收好,没再读下去。在她死后的第七年,他知道了她的存在。
“孟留莺。”默默低语。
桌上的台灯忽明忽暗,方觉时扶额不甚在意,仰头靠在椅背上。
“你认识我吗?”
突如其来的声响把他吓得一激灵,起身退开转身,椅子也哐当倒地。甩了甩脑袋,再次睁开眼。
几步之外确实站着个人...或者说是...鬼?身上还穿着荣江的夏季校服,手别在后面,一脸探究的看着他。
“你能看见我?”孟留莺摆摆手,激动凑上前。
“别过来!”方觉时忍不住后退,24年的科学主义唯物观,让他一时难以接受眼前看到的,复又闭上眼睛,身后抵着书桌,用力抓住桌沿。
孟留莺神情有些失落,收回步子,又退开了几步,无措的抿着嘴。她没想吓到他......
空气中只剩下方觉时重重的呼吸声,逐渐趋于缓和。
睁眼看到的还是她:女生扎着低马尾,低头看着脚面,耳间的碎发悄然滑落,与照片上的样貌一般无二。
怕什么呢?
镇静了心神,方觉时松开握紧桌沿的手,扶起倒下的椅子,向她那送了送,“坐吧...”随后意识到,或许她碰不到实物,尴尬地收回手。
孟留莺偷眼瞥见,扶上椅背,挪移着过去坐下,一脸乖巧。还顺带解释:“碰得到碰得到。”
方觉时习惯性地摸出小本,提笔间隙,又讪讪放下,这里不是审讯室......
斟酌开口,“咳咳...周围...还有你这样的存在吗?”
孟留莺有模有样地看了看左右,停顿了下,摇摇头。
“那...你怎么在我家?”
这个问题让她迟疑了下,随后又摇头。
“你...”方觉时有些泄气,如果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个嫌疑人就好了。
孟留莺不时地打量他,被发现后又心虚地低下头。
“儿子,你屋里动静怎么这么大?”胡茹在外头敲门,随即拧动把手,推开门,端着杯牛奶进来,“趁热喝啊,别每次都放凉了!”
方觉时怔住,不自在地接过杯子,有些担心地看向孟留莺。
胡茹直接越过,好像看不见她,也好,不然这大半夜的,屋里突然多出了个小姑娘,真不好解释。
“就是刚没稳住椅子。”一口气饮尽牛奶放下,“妈,你早点休息。”
“你也是啊,别一有案子就没日没夜,回来就给我好好休息,听到没!”
方觉时揽住她往外送,“收到!”
“臭小子!”
关上门,方觉时深呼了口气,望向一旁看热闹的孟留莺。“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或者要我帮你?”早些年也看过一些灵异电影,她这种也许是心愿未了。
孟留莺摇完头后又点头,连她自己都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听到你喊我,总觉脑子里闪过些什么。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你之前都在哪?”
“不知道...好像困在一个地方很久。”孟留莺有些沮丧,“我只记得,孟留莺是我的名字。”
这恐怕是他职业生涯的滑铁卢了。一问三不知,连他知道的都比她多点。
孟留莺突然雀跃,“你认识我的对不对!只要我想起来,是不是就能离开了!”
算认识吗?想到那些信,“我们是同学,一个学校的。”
“我就知道!这位...”孟留莺歪头去够他本子上的名字。
“方觉时。”
“方同学,愿你早日助我脱离苦海!”孟留莺眉眼都笑弯了。
方觉时良久才憋出个“好”字。
不知想到什么,孟留莺收住了笑容,“或许你有考虑过我今天晚上睡哪吗?”
方觉时真没考虑到这个,他也不曾想过,鬼需要睡觉?外加...她要住在他家?“那个...要是不介意的话,今天你睡这,我去外边睡沙发。”
“不用不用,你就待在这吧,我去就好!反正我也不用睡,晚安!”
衣柜里应该有换洗的被褥,方觉时刚想去翻。孟留莺说完就消失在眼前。
打开门,果然坐在沙发上朝他挥手。笑嘻嘻地说:“晚安!”
方觉时点点头,回屋。
此时沙发上还有个人,如果方觉时能看到,一定会认出他:方守铭。
“叔,您刚为什么不让我说?”就在方觉时问她的时候,方守铭做出了嘘声的手势。
“他心里放不下。”
“那您…”
方守铭望着胡茹的房门,吐露心声,“我心里也放不下。”
方觉时一夜无眠,04:48,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振动了两声就被接起。
“方哥,尸体找到了。”
“我马上到。”
小蔡眼睛强撑着泛酸的眼睛,红血丝清晰可见,电脑屏幕上是受害者的信息:马勤,荣江本地人,48岁,未婚,报刊亭老板。
看到方觉时,举手示意,等他过来后滑动着页面信息。“在平和街九巷的下水道找到的,法医还在做尸检。淮州那几起也是在下水道抛尸,江队连夜排查,哝,累的不轻。”
休息室的门半敞着,隐约看到椅子上仰躺着个人。
“昨天临时有点事,辛苦了。”方觉时拍拍他的肩膀,“眯一会吧,剩下的我来整理。”
加上淮州的四起,这已经是第五起了。凶手对于受害人的挑选从年龄、性别、职业上并没有特定性,作案时间也不固定。五个受害人放在一起,毫无联系。年龄最小的是22岁,还是在校大学生,最大的就是荣江这起。
“你在干嘛?”
孟留莺突然出现在电脑上方,双手撑着桌面。
方觉时习惯性地咬腮,面庞微微内陷。
孟留莺不知怎么想的,居然伸手戳了上去。
一时双方都愣住了…
脸上冰凉的触感忽视不了,方觉时短暂惊讶后,脸庞偏离,不解地望着她。她居然跟来了...
孟留莺悻悻收回手,凭空消失。
方觉时望着她消失的地方,是他太严肃了吗?
凌晨五点的林溪公园,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开始晨跑,如果有人留意,会发现明明没有风,广场上的秋千却荡着。
淘淘是孟留莺刚认识的小朋友。
老实说,刚看到淘淘,孟留莺也吓了跳,浑身像是散架了一样,血肉模糊,好在后来他变回了原样,粉粉嫩嫩的,招人稀罕。问他几岁了,费劲地竖起三根小胖指:“山岁!”
孟留莺看着淘淘撒欢地穿透着往来的人,自顾自地玩着追逐游戏。
是了,他们根本碰不到活物,可是她却能碰到方觉时,指尖是久违的温度。
追上淘淘一把抱起,“抓到你喽!”
淘淘咯咯地笑着。
方觉时整理完信息已经七点多了,小蔡趴在一旁,小鼾声断断续续。
江傥活动着脖颈出来,看样子是落枕了,眯着眼打了声招呼,往厕所走去。
方觉时起身出去,这会正赶上学生上学高峰,早餐店还得排队,不过店主利索,往来人也赶,到他时不过等了五六分钟。
“老板,三个菜包子,两个三丁包,再拿两个肉包子,三个皮蛋瘦肉粥,带走。”
老板看到是他,手下已经熟练地装了起来。小伙子来,每次都点一样的。
“再来一个豆沙包吧,豆浆、油条,这份单独装。”
“来新同事了?”
方觉时没说话,微微点头,接过老板递来的袋子,付完钱走人。
鬼用吃早饭吗?也不知道她跑哪去了。
“孟留莺。”
小姑娘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方觉时停下等她,支起手中的袋子,“吃早饭?”
孟留莺快步跟上,脸上的惊喜溢于言表,“我的?”伸手要去拿。
“等会给你”,方觉时收回手,不然袋子在路上飘,不就成灵异事件了吗?虽然她存在的本身就很灵异。
江傥见他回来,顺手接过手里的早餐,拿出油条就咬,孟留莺在一旁幽怨地看着他,委屈撇嘴,企图夺食,那是买给她的!
方觉时及时出声,“还有肉包子!”
“你小子,我不吃肉包你不是知道的吗?倒是蔡坤那小子,赶紧喊他起来。”又咬了口油条,“你也是,终于想起来换换口味了,怎么这么轴,我能天天吃菜包?”
方觉时无奈摇头,当初是谁三令五申,只吃菜包。“蔡坤刚睡没多久,让他再睡会吧,离上班还有会。”
“惯的!在刑侦支队分什么上下班。我菜包呢?”
“这呢...”刚谁说不吃的?
“哦对了,张法医回家待产了,尸检报告你找那个...那个谁来着。”江傥一时想不起叫什么。
“明深。”来人戴着一副钻石切边无框眼镜,从发型到着装都透着一丝不苟,只是身上的消毒水味有些刺鼻。
明深将尸检报告放在桌上,“死亡时间在昨天下午1点-2点,死者手脚有捆绑痕迹,除手指被利器切断外,无其他明显外伤,胃部有酒精残余,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
江傥见他说了一通,将装包子的袋子递过去,“吃点?”
明深看了眼,推上眼镜,“不了。”转身就走。
江傥“啧”了一声,见怪不怪。
蔡坤在明深来的时候就醒了,等他走后,爬起来搭上方觉时的肩膀,“当法医的,气场都这么冷?”还假装一哆嗦,“不过说实话,方哥,你这支队颜霸的地位不保啊。”
方觉时塞了他一嘴包子,“吃你的。”
孟留莺没个正形的坐在椅子上转,“你这同事眼光有点那什么...看了一圈,你妥妥的这个。”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夸赞。
“方哥,我刚是不是看到那边椅子转了?”
“......”
“唉,熬夜伤身,我都出现幻觉了。”蔡坤闭眼揉着太阳穴,自圆其说。
方觉时眼神示意她,悠着点。
孟留莺不甚在意地冲他扮鬼脸,还偷偷把剩下的包子往怀里揽。
蔡坤咽下最后一口,摸着一旁的塑料袋,“我包子嗫?”东北话都彪出来了。
江傥一巴掌拍过去,“你都吃三个了。”
“不是...我明明...”蔡坤自己都迷糊了,他就吃了一个啊,不是吗?
“赶紧的,还有案子在手里。”江傥又是一巴掌拍过去。
蔡坤认命地捂住头,老幺就得抗揍。
孟留莺幸灾乐祸地藏着包子,都是她的!
“一会人来齐了,开个会。”江傥又恢复正经。
“方哥,你说咱江队一秒变脸这技术,江湖上还传吗?”
方觉时笑而不语,这货典型是讨打的。
见孟留莺还在那护着包子,索性登上信息库,输入:孟留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