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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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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的一端坐着迪米特拉。桌子的另一端坐着莱雅莉。

后者抑制住想要从窗户跳下去的强烈愿望,紧紧按住自己两条想站起来逃走的腿,僵硬而礼貌地对这名希腊女士一笑。

“您画的吗?”

“什么?”莱雅莉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差点紧张地站起来。迪米特拉带着友善笑意的眼神朝桌上摊开的速写本示意了一下。

她倒吸一口冷气,恨不能立马把本子一把合上。诚实地说,布莱姆的这位老朋友实在光彩照人。她的举手投足都那样大方磊落、安闲适宜,像一个饱经阅历却天真活泼的孩童,虽说作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却叫人觉得她才智过人、受过良好的教养。

羞愧感像一股油污蒙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上气来。离开沃伯伊村、在赛格的指教下假扮成一名骑士的女儿在卡里家族侍奉,这些经历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她。她依旧是那个粗笨、困惑、无助的莱雅莉,而且脑袋里还充满了不讨人喜欢的消沉、绝望的思想。

那么布莱姆呢?他原先的生活是多么充满特权、光鲜亮丽,大抵他生活里的每个人都至少像迪米特拉女士这样高雅动人、风度翩翩。他真的不会因为她而感到羞耻吗?为了她这种无趣渺小的人放弃了那样富裕无忧的生活,他不会后悔吗?

一种巨大的危机意识与责任感瞬间像堆积如山的沙煲那样摇摇欲坠。莱雅莉察觉自己的肩膀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一发现这点,她便马上装作若无其事地挺开胸廓,以便隐藏黏在自己心头的自卑。

“是的,是我画的。”她故作镇定。

“画的真好,您天生就是这块料。”每当迪米特拉一开口,她的嘴角就会浮现一点笑意。

“您过誉了。”她没有别的什么话好说。

如果说对上帝一向将信将疑、时常讥讽的莱雅莉也会爆发出强烈的祈祷的话,那么一定是在此时此刻。如果布莱姆再不回来,她真的会无法忍耐这难熬的局面而拔腿就跑的。

“您头发编的也巧,我看那个发卡挺衬您的。”迪米特拉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夸赞道。

“您的……您的装束也很雅致。我很喜欢。”

莱雅莉还想再恭维她几句,却一句话也憋不出来,她连对方身上每样服饰的名称都叫不上来。好在迪米特拉既健谈又和气,已开始自豪地向她介绍大探索时期开端的西班牙服饰风格,针对这一时期的织物材质、刺绣纹样、搭配层次侃侃而谈。

莱雅莉本着不能让布莱姆丢脸的决心,开始装作自己同样是个自命不凡、诙谐风趣的人。在卡里家族工作时,从三教九流、贵族纨绔那里听来的时尚潮流、奇闻逸事,她全当作自己的东西口若悬河地复述了一遍。

如此一来,谈话倒显得十分愉快亲密。尽管她每开口一言,都要担心自己是不是说了句蠢话。迪米特拉女士倒不十分在意,反而时时压低声音,还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仿佛是在说什么私房话。莱雅莉一面对她的欣赏感到高兴,一面却又觉得自己是个无耻的骗子。

好在布莱姆很快就带着酒回来了。他买的是希波克拉斯酒,伦敦人常常喝这酒来结束一天的庆祝活动,与今夜和旧友久别重逢的情境十分相宜。三只手臂举在空中,三个杯子碰到一起。莱雅莉注意到她的手臂与他们二人的手臂相比,显得多么骨瘦如柴。她心里不是滋味,闷不作声地喝了一大口。希波克拉斯那甜美的肉桂与生姜风味也没能让她感到好受一点。

“你快向我解释,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一百五十年前你和那只红龙消失在我们面前,从此我们再也没有你的行踪!”

布莱姆喝了酒,快言快语,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嗔怪,可他的话语分明不是指责,而是心疼与苦涩。

“公爵……我一早就知道你来了伦敦。我特意拜访就是为了问你,我的玛丽安,她怎么样了?”迪米特拉也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她的两只手交握在了一起,紧紧捏着,身体向布莱姆的方向前倾,急不可耐想要知道答案。

“你的女儿很好……你走后她吃了一些苦,不过如今也好起来了。你瞧,她刚立了大功,就在最近和我一起被派遣去魔界的任务里……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个好消息,不过她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他说道这里,略微顿了顿,似乎是有什么不想莱雅莉得知的隐情,“当年我们一起围剿过的那条红龙,你肯定不会忘了吧?我们在切维厄特平原又遇到了它。它如今成了玛丽安的使魔,因此亲王现在很看重她。”

布莱姆目不转睛地看着迪米特拉,重逢带来的喜悦与激动此时已经冲淡,酒精又勾起了他暂时抛之脑后的愁绪。他犹豫了片刻,说道:

“迪米特拉,原谅我,老朋友难得再见不该这样,可我有太多的疑问,你当年的失踪是怎么回事,那条龙又是怎么回事?”

迪米特拉向他深深瞥了一眼,然后长长叹了口气,像是要面临一项艰难无比的任务。

“你已去过切维厄特平原,想必已为帝孚日带回噬魔戒。我想你也一定见过伊米忒提了吧?”

“你果然和那些初代血族……”布莱姆激动地抬高了声音。

“我不是有意要瞒你,公爵。”她露出一个苦笑,“我的父亲……的确来自切维厄特平原,初代血族的聚集地。而他最初也不是血族,只是一个被雅典放逐、游荡至阿尔卑斯山脉的不得志的占星家。他对天体研究十分痴迷,通过几十年的观察,他提出月球是一块岩石,太阳则是一块燃烧的岩石,因而它们不是神,只是物体。这样的理论在当时当然被认为是离经叛道的,很快他就以亵渎神明的罪名被捕了。”

迪米特拉转了转自己的酒杯,看着桌上留下的水痕,她若有所思,接着说道: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历来的血族政权对于初代血族的起源向来讳莫如深。如果偏激地说,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血族与人类的生物学界限,只是一群悲哀可怜的人用种族的形式划清他们与过往创伤的联系。”

“我倒但愿这是真的。”布莱姆淡淡地回应,“那么你父亲……他是哪一派的?’橄榄树’还是’车轮’?”

“喂,真没想到你竟然了解到了这一步。看来伊米忒提对你挺中意的嘛?”

“中意到差点把我杀了。你快别再卖关子了。”

“那老头是个爱做白日梦、不会审时度势的幻想家。他……一直期望着重新与人类世界建立联系。”她深吸了口气,像是这桩家族秘史是一个千斤重负一般,“他原先是激进的’橄榄树’派推行者,可是在’权杖’与’屠刀’大肆清洗和平的支持者后,他总算吸取了被雅典当局迫害的教训,闭上了嘴。此后的几十年他都保持着沉默,直到内乱发生,他侥幸逃走。也就是在那之后,他归顺于德古拉政权以寻求庇护,然后结识了我母亲,又生下了我。”

“那条炎龙和你家族的渊源,恐怕就是从切维厄特平原时期就开始的吧?”

“你这种上司真惹人讨厌,明明自己猜到了大半,还非要从我嘴里再听一遍。你知道跟你共事的时候那些狗屁报告写得我有多烦吗?”

迪米特拉嗤笑了一声,说话更加肆无忌惮,露出一副乐呵呵的醉态,似乎是不胜酒力。或许醉是真的有些醉了,可并不至于会如此失态,她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为了掩饰悲伤而装出来的。

“我父亲迪米特,他怀揣着不切实际的愿景,成为率先研究魔族并与它们建立往来的一批学者。不过和那些只想利用奴役使魔得益的小人不同,当他发现许多魔物拥有与人类相当的智力时,他便把自己当作一个外交官。剑魔、炎魔便是从他那里吸取语言与文化而形成自己的文明的。不过魔物之中自然也有与人类行为相去甚远的种族,比如说,龙。”

“你是说,他试图教会龙族人类的语言?这实在是疯狂之举。”

“他的确是有些失心疯。我看他是迫不及待地要投身于极其困难的挑战中,以便忘掉被雅典放逐的烦恼吧。总之,他的确积年累月地出入一只红龙的巢穴,摸清它的行为模式后,他试图通过食物与贵金属与它建立一种互为有利的友谊。该怎么说呢……这老头可能的确是寂寞空虚得要死,就这样坚持了几十年,竟然真的叫他做出了点眉目。他逐渐教会了那只庞然大物简单的指令。切维厄特平原的其他血族自然也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许多人早就觊觎龙族的强大力量,意图将它们收为使魔。然后……我父亲在血族们实施第一次抓捕时,和红龙演了一场戏。他叫红龙在他的同族面前把他揍了个半死不活。虽然他本人代价惨重,不过这名龙类研究专家的惨状也让血族们彻底打消了奴役它们的念头。自此,我父亲得到了那条龙的信任。”

迪米特拉不再说下去了。门外的世俗世界依然纷扰,在这奇妙的沉默的间隙宣读了它们存在的主权。旅店的房间具备一种不同寻常的音响效果,使得每个人的脚步声都像是在逐渐远行,有时甚至在逼近的一瞬间消失了。红脸粗野的女招待,五大三粗的帮佣,各路来历的客人匆匆地走来走去,似乎人人都知道自己要走到何处,又似乎人人都困惑不已,他们不过是在巨大的牢笼中来回踱步。

“我五十岁生日那天。”她将杯中的酒饮尽,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说道,“父亲带我去魔界。他吹了一声口哨,树林里的鸟便都飞尽了。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了那条龙。它滑翔在我们上方,遮天蔽日,实在是美丽而雄伟的景象。时间、声音、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都消失了。”

“想必感触良多,相当震撼吧?”布莱姆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像是看见了五十岁的小迪米特拉。

“不,我吓得裤子都尿湿了。妈的。”

布莱姆瞬间收回了善意的目光。莱雅莉看了迪米特拉一眼,后者正醉眼朦胧地盯着已经空了的杯子,专心致志的样子让人以为酒杯中别有洞天地藏了什么秘密。不论是那故作大意的言论还是麻木讥讽的神态,莱雅莉都十分熟悉。有些事物是最好不要去回忆的,并且一想起来就令人害怕。在迪米特拉的记忆中,可怕的显然不是龙,而是别的什么。

“玛丽安……和那孩子还处得来吗?”迪米特拉左右转了转酒杯,才犹豫不安地问道。

“我想是吧。它自愿跟了我们一路,还同我们回了帝孚日。”

“好吧。很好。我们一家都专精搜寻魔法,对战斗一窍不通。她现在有这样的使魔,的确是再好不过了。”她有些神经质地小声嘟囔着。

“所以,当初在红龙的巢穴里,你就认出了它。你为了放过它一马,却不愿玛丽安遭受你任务失败的牵连,这才选择了和它一起消失。”

“我想我们都很清楚,我是不能不死的。我丈夫约瑟夫·安妮斯顿被无故派遣去狩猎芬里尔时,我就知道了。”她对着自己昔日的长官凄凉一笑,“我们不服帝孚日的管教,又与你过从甚密……初代血族的后代与一人之下的公爵走在一起,会引发□□者的什么顾虑猜想,我想这是不言而喻的。从我们不断被下达毫无意义的围剿任务开始,我就很清楚,亲王替我们安排了……和约瑟夫一样的道路。”

“双足飞龙、涅墨亚狮子。”布莱姆轻轻说道。

“九头蛇、芬里尔。”迪米特拉捂着酸涩的眼睛。

“犬魔、纳弗卡。”布莱姆闭上了眼。

“还有炎龙。”迪米特拉放下了拉扯自己眼角的手指,“每一场都赢得漂亮。”

“可却又满盘皆输。”布莱姆睁开眼,立马接上。

两个人说完后相视一笑。密码般的暗语与两人在半空中对上的视线在无言中讲述他们共同经历的远征与冒险,就像吟游诗人唱诵的情节。战斗的惊险、旅途的空虚、忤逆的痛快、立功的壮志、凯旋的喜悦、离别的悲哀,化作了转瞬即逝的荣耀、无可比拟的默契。莱雅莉看看桌对面的女士,又看了看坐在身旁的布莱姆,感到他们之间有一种不可磨灭的生死情谊。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抱歉,我当了逃兵。”最终迪米特拉苦涩地说道。

“别这样说。是这场战役太可怕,而我们又大败亏输。”

“我只是想保护玛丽安……请告诉我,我有好好保护她吗?亲王是否已经放过她?”

“你和约瑟夫的死亡令亲王对她半分疑心也没有。”

“我有做到是吗?我有保护好我的女儿,是吗?”

“你做得很好,迪米特拉。你是我最好的士兵。”

迪米特拉苦笑了一下,无法再用玩笑与冒犯掩饰自己的苦涩。她略带醉意的深邃眼眸与紧紧咬住的牙关显得那样坚毅、英勇。

莱雅莉看着她,无法控制自己僵硬的表情。迪米特拉女士隐忍在眼角的泪光比阿尔忒弥斯女神还要凄楚动人,那份沉痛的悲哀与耀目的勇气让她油然生出敬意。可是除了敬意,还有一种阴暗的情绪紧紧粘在她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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