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回府的马车上,温岳瞧着自家主子心情不错的样子,壮着胆子问:“公子不生气?”
昨夜他可是亲眼瞧见,公子把人家姑娘抱在怀里喂药,那紧张的样子,他可不信两人之间没有什么猫腻。
慕少辞不解:“为什么要生气?她想玩就随她去吧。”
张勉那点道行哪里是她的对手。
不过等她办完事,他还是想听她说几句好话。
温岳脑子一转,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
原来公子心中早有成算,他还在这瞎操心。
慕少辞问:“林山那边如何?”
“我们的人一直盯着,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慕少辞眉头微拧,张相究竟要搞什么把戏?
他暗中鼓动人去衙门揭露林山的罪行不就是想让他死在刑部牢狱中,让他也沾染上嫌疑,可为何迟迟没有动作。
“林山的案子如何了?”
“有几起案子的苦主和证人早已远离京城,不知去了何处谋生。要寻回他们恐怕还需不少时日。”
“不少时日?”慕少辞低声重复着,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不过他并未声张。
马车穿过喧嚣热闹的集市,经过冷清的街巷,最后停在刑部大牢前。
刚停稳,慕少辞就已经掀开车帘,大步跃下马车。
“大人。”
看见他,护卫们心照不宣的垂头行礼,而后一人上前恭敬的打开门。
慕少辞略一颔首,领着温岳进入。
刚走没两步,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便扑鼻而来。
虽是白日,可走廊内却是一片昏暗,唯有嵌在两旁石壁上的蜡烛散发着微弱的亮光。
狱卒瞧见慕少辞身上的官服,赶忙上前见礼,“大人,您要看谁?可需要小的带路。”
慕少辞淡声道:“前御林军统领林山关在何处?”
“这边,大人请随小的来。”
狱卒在前引路。
三人七拐八拐一通,终于走到靠近里面的一间牢房。
空旷的牢房内,一个人影蜷缩起身体靠在墙角,浑身散发着一股颓丧之气。
灰头土脸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当初的嚣张气焰。
“别装死,快起来,有大人来看你了。”
狱卒语气不善的冲林山喊道。
墙角的人影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蓬乱的头发落下,半遮住他粗犷的面容,叫人瞧不清他的神色。
若不是能听见他稳健而有节奏的呼吸声,没准会以为那不过是一具尸体。
狱卒看他没有动静,小心翼翼的打量一眼慕少辞的面色,看他没有发怒之意,心下微松。
在他准备再次开口呵斥林山前,牢房内传来动静,“你来做什么?”
林山抬起头,愤怒的瞪着慕少辞,眼神阴狠的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拆吞入腹。
把他害到这般田地,还要来看他笑话。
他刚一动作,身上铁链就哗哗作响。
慕少辞的视线落在捆缚林山的铁链上。
林山武功高强人尽皆知,狱卒特意拿了最难挣脱的铁链将他手脚锁到一处。
他一动,身上铁链互相撞击,清脆的碰撞声在此刻空旷安静的牢狱内极为清晰的响在每一个人耳边。
林山停下动作,瞪着慕少辞,“快滚,老子现在不想看见你这个小白脸。”
“小白脸”已经是林山能想到的最能侮辱男子的词汇。
他早先就看慕少辞很是不顺眼,满心以为他要不是靠着他那个掌兵权的王爷爹哪里能一来京城就当上三品官。
只不过碍于同朝办事,他又深受陛下看重,难免要忍下不忿,此刻落得这般境地,他干脆破罐子破摔,骂个痛快。
闻他此言,温岳和狱卒皆是面露怒意,狱卒怕自己被牵连,急忙上前一步,准备痛骂林山。
岂料,慕少辞轻笑一声,竟无丝毫怒意。
清润的嗓音也带了笑意:“多谢林大人夸奖。”
林山不可置信的看他,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
这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慕少辞摆手示意狱卒退下,偏头对温岳道:“本官瞧着林大人身体有些不适,你去请个大夫为他诊治一番。”
眼神示意让温岳把动静闹大。
接收到他的眼神,温岳点头退下。
林山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警惕的看着慕少辞。
他不会是想趁没人的时候揍他吧?
林山莫名觉得脊背窜上寒意,不由自主的往墙角缩。
“林大人这是怕了?”
林山极力逼着自己忍下心中生出的畏惧,大声道:“胡说,我怎么可能怕……你?”
慕少辞走进几步,扬起一抹挑衅的笑:“既然不怕,林大人不如上前来与本官唠唠家常。狱卒们总不至于把你锁在墙角。”
林山本来不想靠近与这家伙说话,可他如此挑衅他能忍?
遂慢慢挪动到了栏杆边,“慕大人要与我唠什么家常?”
慕少辞蹲身与他齐平,压低声音缓缓说:“就说说你的后宅事。”
林山一哽,“你这个卑鄙小人,我的后宅事与你何干?”
“林大人的后宅事自然与我无关,不过林大人现在可是各方关注的重要人物。”
他语音一顿,补充道:“毕竟你知道太多事,又欠了太多债,旧主们都想找你清算,可他们又都不想沾上你的血,所以林大人就出现在我刑部衙门。
林大人这般信任你的旧主,只可惜他早就想弃了你。”
林山仿如被雷当头劈下,怔愣在了原地,心中早已蠢蠢欲动的猜想被最敌视的人证实,血淋淋的真相摆在眼前,容不得他否认。
先前他总是欺骗自己,是张相受人蒙蔽,才导致给他传信的人递来了假消息,这才让他中了陷阱。
可,心底总是不受控制的生出辩驳的声音。
张逸清那个人,从他认识他起便少有失手,若非有足够的洞察力,魄力和智力,他当年也无法在袁相和皇帝间来回周旋,更无法有今日权倾朝野的张相。
当年他受他胁迫是不假,可尝到甜头后,他也是真心尽力为他办事,这么多年了,没想到……
他从喉咙里发出艰涩的笑声,不知为何想起幼时偷溜出门玩耍,经过村里私塾时听见的那一句“狡兔死,走狗烹。”
他最是不喜文墨,偏偏这句话却记得很是清楚。
命运轮换,眼下倒是应了光景。
“听闻林大人有一爱妾宠爱异常,如今临盆在即……”
“你要做什么,朝堂上的事与她无关。”
林山猛地扑向冰凉的栏杆,铁链撞击在监牢栏杆上,空气中响起刺耳的“哐当”声,他眼里蕴含着滔天的怒意,还有一丝隐藏于盛怒下的乞求。
大声嘶吼,唾沫四溅。
“你有什么冲我来,别动她们。”
慕少辞后退两步,云淡风轻说:“林大人多虑了,本官可不像某些不择手段的人,与其忧心我会如何做不如想想那人会让她们活吗?
毕竟他的性子你应是比我更了解。”
林山魁梧的身形忽然不受控制的颤抖,没错,他那人的性子与他儒雅谦逊的外表简直天差地别。
他要是铁了心对他下手,势必要斩草除根,而凭他的身份,想要碾死现在只是一介白衣的他们就是易如反掌。
想起自己的爱妾和她腹中自己日夜期盼的孩子,他狠下心来,“你想要我做什么?只要你能保下我的爱妾和孩子,我任你差遣。”
慕少辞意味不明的问:“只要保住你的爱妾和孩子?”
林山想起京中对慕少辞的传言,以为他是怕惹上麻烦,一咬牙:“只保下孩子也行。”
想起爱妾娇媚柔顺的样子,心下隐有不忍,但他还是更看重自己的子嗣。
面对他希冀恳切的眼神,慕少辞脸色复杂,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妾室和她腹中的孩子,就是不知被他记挂的妾室是否若他这般用心待他。
空气陷入沉寂,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一室静谧。
温岳领着一个中年大夫进来。
“属下就近请的大夫。”他走到慕少辞身边,压低声音道。
“草民见过大人。”
“免了,给他看看。”
“是。”
大夫顺着慕少辞的指示给林山诊脉。
他的眉头从开始的轻皱到后面拧紧的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这……这是气血亏损且毒入肺腑之像,瞧着无恙,实则时日无多。”
林山僵在原地,脑子尚未转动,嘴巴已经不受控制的反驳:“怎么可能!我身体好得很。你们别是合起伙来唬我。”
大夫板起脸,严肃说:“你可时常觉得心悸,手脚不时乏力,夜里噩梦连连。”
林山惊惶抬眼:“你怎么知道!”
大夫不理会他的震惊,只平淡道:“你体内的毒乃是慢性毒,需日积月累至少半个月方有如今剂量,你不如仔细想想这大半个月你自己每日多吃了什么。”
林山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大半月前,他的爱妾突然端给他的补汤,说是她心疼他整日劳累,特意精心准备的。
那时他禁不住她期盼的眼神,把汤喝了个精光,还不知怎的就答应了她,每日都喝上一碗。
除此之外,他的饮食与日常无异。
一颗心突然间跌落谷底,摔得粉碎。
他连自嘲的笑都发不出声了,只如同被抽走魂魄的木偶人呆滞的靠坐在墙角。
张相为了要他的命真是费尽心思啊!明里暗里算计他。
早先给他下药,他要是被贬归家,在路上毒发而亡,死的悄无声息。
要是皇帝和慕少辞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必定不会让他轻易离京。
而他先下手为强,设计把他送进刑部大牢。
就算慕少辞他们千防万防,等时日一到,他体内毒发,依旧无济于事。
就算被世人怀疑,慕少辞也得和他平分嫌疑。
他这些年自以为的忠心终究还是不能改变他沦为弃子的命运。
也是,张逸清连自己的岳父都能往死里算计,他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