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宅·借钱
营州的天开始便热了,今日芒种,芒种节气一到,庄稼人就要开始忙收。
田野里热浪滚滚,阳光毒辣,令人不敢仰视。地里的人们正弯着腰在地上忙着收麦,田地里一副繁忙的景象。麦田里时不时传来麦子沙沙的割麦声音。
赵青川今日着了一身蓝色窄袖紧身小袖袍、穿小口裤、系皮革带、脚踩靿靴,头发梳了个锥髻,是个英姿飒爽的模样。
她手持马鞭,正蹙着眉站在马边,一名小吏模样的人正手持账本跟她汇报。
“今年因为雨水少,收成大约比不上往年,从现有的收成情况来看,最多是去年的四成。”
四成屯田产的粮连当地一万多人的驻军需求都不够,更别说平州城的卢龙军,榆关守捉的驻军以及安东都护府驻军。
果然如李谨忠所言,今年恐是饥年。
她走进地里,随意挑了个麦子见那麦子不过一虎口高,头上结了个半指高的穗。果然比不上往年,她在心里叹了一声。
干旱使土地返了碱,沟畔和荒地里一片银白,好像落了一层霜。
赵青川随意从地里挖了一把黑土,用手攥着。她感到这黑土又硬又烫,烫的让人发颤。
她心事重重从田庄赶回支度府,然后就看到一个眼熟的人正在支度府门口徘徊。
他似乎来了段时间了,日光毒辣,他脸被日头晒的通红。他来回在支度府门口徘徊,是个心烦意燥的模样。
“谢郎君,你怎不进去?”她忙下马招呼他。
“我在等仓曹。”他见她回来了,似终于放下心了。
他见她今日穿了骑装,似是很惊讶“他们说你出去,我还不信,没想到你果然一大早便出了门。”
她嫣然一笑,觉得这个谢郎君有些可爱,便和他道“他们何必跟你扯这慌呢?说吧,你来找我何事?”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拿衣袖随手擦起了汗,忽见一方水色帕子递了过来。
她抬头一望,见是谢涟,他没什么表情,只又递了递帕子,示意她用帕子擦。
她也不扭捏,谢过他后,便用帕子擦了起来。倒是谢涟见她如此不见外,心里微微别扭了下。
“我来找你,其实是有一些要紧的事与你说。”
她见他语气郑重,微微楞了下,“那便请郎君里边来说吧。”
她举足踏入了书房,这是她在府衙里办公所在,她端坐在蒲团上,又着人给他倒了茶。
“我……”他犹豫不决,吞吞吐吐。
她疑心他有什么重要之事与他说,便催促他“郎君,有话请直说,但凡某能帮助,某定会竭尽所能。”
“其实是……某想问你借点钱。”
赵青川诧异了一下。
“你放心,等某俸禄拿到了,某会还给你。”他见她面露异样,急忙补充到。
“君需多少?”
“不多,1万钱。”
1万钱于赵青川自然是不多的,但出于职业习惯,赵青川还是问了问这钱的用处。
他答道“某在春居路看中了一座宅子,房主说给1万钱便可买下来。”
倒是挺会过日子,找了工作,就要买房。
她笑问他“谢郎君可真有眼光,春居路那处可谓寸土寸金,不知郎君看中的宅子有几间房?”
“39间,占地3亩。”
赵青川的笑意就凝在了脸上。她有些不信的问道“那宅子叫什么名字?”
“哦,名字早没了,房主也没跟我说。只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但因为祖上出了点凶事,这宅子便空在那,一直没人买。”
时人常常把发生过不吉利的住所称为“凶宅”。而那宅子便是柳城的一处凶宅,居着皆破,一直无人居住,暂时有人停脚的,也不过是一些过路人或者流浪汉。
到了后来人们宁愿露宿街头,也不愿住那凶宅,于是那宅子便越见荒废。
赵青川脸上的笑意眼见便冷了下来“谢郎君,你知道那处是凶宅吧。”
说到凶宅,他立马来了兴致,“那娘子可错了。那套房子,形制古朴,制造精美,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我进去看过,那里面庭院楼阁,假山花园,一应俱全,且原主人一定是个极有品味的人,每一处设计,都极为精巧。”
“你没听说吗?那家人都死绝了。”她神秘兮兮的凑上他的脸,“而且那里闹鬼的。”
因为靠的近,谢涟能清楚的看到她脸上的每一个毛孔,每一处毫毛,她的脸是那么光洁,那么雪白,就像刚剥出来的鸡蛋,瞳孔漆黑,嘴唇艳红,莫名其妙,谢涟觉得她长的有点像那戏文里说的,吃人心的艳鬼。
他的心情不自禁的跳的飞快,觉得艳鬼要吃人了。
“死人有什么”,他稳了稳心神才道“千百年来,这黄土底下,哪处无白骨,就是你我现在脚底下,说不定,百年前也是一处乱葬岗。”
他哪里怕这个,见她年纪轻轻有些迷信还劝她“赵仓曹是官府人,自带罡气,何必怕这些。”
赵青川见他打定主意要买,也不再劝“郎君,既然决意去买,某还是陪你一起去吧,此处你人生地不熟的,莫被人骗了。”
她是柳城本地人,又精通商贸,能得她的帮助,谢涟自然求之不得。
今日的天气有些闷热,路上的行人也不多,两人算算这么走过去要一个时辰,两人决意去路边先吃个饭。
赵青川随手指了一家店,那店面不大,但生意颇好。
谢涟很不好意思,他囊中羞涩,实在掏不出多余的钱。他真怕赵青川往那大店里走,到时候他是掏钱还是不掏钱呢。
掏钱呢,他实在没有,不掏钱呢,跟个女郎吃饭,还要女郎掏钱,面子上实在过不去。
这店,他看了一眼,觉得还好,感觉能消费的起,他一咬牙,跟她进了店。
她也不羞涩,随意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赵娘子来了!”见她一往店里坐,那店家立马迎了上去,看来她还是个熟客。
“你点菜吧!”她喝着茶,也不看他,只专心看窗外景致。初夏五月,天青日烈,几缕细风,也难驱暑意。赵青川极目望去,远山绵延,有桃李橘杏依山而生,清流潺潺绕山而行。
如果按谢涟的心意,他只想点个最便宜的,但毕竟旁边有个女郎,还是个颇为有钱的女郎。
他清清嗓子“那便来两个素菜吧!”
女郎似注意到这些,她感兴趣的问他,“你喜欢吃素菜?菠菜怎么样?”
他想了想,“菠菜清炒的确美味,那便请店家来一道清炒菠菜。”
她朝店家点点头“那再来个烤羊肉、醋芹。”
她吃饭的时候极斯文,细嚼慢咽,任谁都看的出这是个教养极好的女郎。
谢涟跟她吃饭,脑中忍不住思绪乱飞。他少时,听楼戎说过,这个女郎如果愿意和你一起吃饭,那大约便是对你有意了。
这时候,你定要抓住机会,说些甜言蜜语,把一举拿下,若是遇到个风流的女郎,便说不定很快就能……
很快能怎么样,那该死的楼戎怎么都不肯再讲。他说这个定要他自己去体会。
他正在浮想联翩,便听那女郎问他“谢郎君,这里有些主食,郎君喜欢什么?稻米饭如何?”
“这里还有稻米饭?”他立马睁大了眼睛。
赵青川点点头,“此处南来北往客商极多,所以食物种类多。”
“不过价格不贵。”她看了一眼,补充道。
谢涟瞬时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窘迫,他怀疑赵青川那一眼是在暗示他什么。
于是他坚持一定肯定的要付钱,恨不得不让他付钱,他便要当场死在那。
赵青川对他莫名其妙的坚持很是不解,一个问她借钱的人,有必要担心她看不起他,他本来就没钱呀。
谢涟对自己的坚持也觉得莫名其妙,他为什么一定要请一个比他有钱那么多,还阴险狡诈的女郎吃饭?
这个问题他一直萦绕在脑中,连到了庄宅牙人那里他还在琢磨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