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主七
“这是为何？”他望着她，眼里俱是惊讶。
“因为此次天后要征集七万匹战马，但实际整个营州不过只能产五万匹战马而已。”
“所以，都督便决定在此征集战马?”
“是的。”赵青川对他点了点头。
“我来此找账目，自然一方面是赵大人的指派，另一方面，也是有我私心。”
她说完这句话，紧紧盯着他的脸，不愿意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
但可惜，听她这般说，他神情依旧淡然自若，仿佛她说的是别家的事。
见他神色不变，她并不放弃，而是继续说道“此次营州征集战马一事，赵都督全权委派了我来办理此事，但搬迁延祚坊一事，并非如此简单。”
“此事涉及到延祚坊万家百姓生存之根，马匹之事要办，但百姓之事也要管。所以，我要这私马交易的账本，有此账本，我才能知道全年马市的交易量，从而计算出朝廷要的马匹缺口，尽量减少延祚坊百姓搬迁的数量。”
他若有所思的转过头望着她。他的眼睛明明看不见，但是赵青川却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
他的眼睛雾蒙蒙一片，但却能直看到人心的最深处。
她弯腰半跪在他面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道，“营建马场不过是贵人的一句话而已，可这毁的却是延祚坊万家家计。金陵阁在此地也已有数十年经营，就这样离开，阁主心中甘心吗？”
听她如此说，他却并无情绪，只抚摸着杯子淡淡道“赵大人，五年前我便不再打理阁里的事务了，所以你和我说这些，并无多大用处。”
他站直了身子，“你说的账本，我也不知道在哪里，他知道了你在我这里，马上便会来到，大人还是快走吧。”
他忽听到赵青川一声轻笑，一枚冷冷的尖针就压在了他脖子上，“那便只能得罪阁主了。”
他转过头，微微歪了下头，雾蒙蒙的眼里露出一种奇特的神色，“赵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尊兄那么在乎你，想必拿你换一本账本，尊兄还是乐意的。”赵青川一点都不为要挟救命恩人为耻。
他忽然笑了出来，“官场中人都跟赵大人一样绝情吗？”
“我原先以为我也算是大人的救命恩人，没想到大人下手还是这么果断。”他摇摇头，一脸的遗憾。
他轻轻的推了推她抵在脖子上的毒针，“在赵大人眼里，我只能换一本账本吗？”
不知为何，他的气质突然变得冷峻了起来，若说先前的他像寺庙里静坐的神佛，而现在的他身上却充满了一种亦正亦邪的气质，仿佛从尸山火海里爬出的恶鬼。
“若是真阁主，那自然不止，不过你这个假阁主嘛……”赵青川毫不留情朝他脖子的动脉刺下。
“叮”突然一只飞剑打来，叮的一下一下打飞了赵青川的戒指。
她抬头一看，竟是一身紫裙的朵朵，她不再是畏畏缩缩的小侍女的样子，而是头挽双髻，发上带着金环，额上还挂了一串红玉额饰，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
她手持飞剑，随着一剑飞去，整个人也扑向了赵青川。
赵青川躲藏不及，只能急忙推出身旁的郎主，却不想他一下反转扣住了她的手腕，一把把她抱在了他怀里。
她被他抱在怀里，不得不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依旧雾蒙蒙的一片，看上去一片混沌，但赵青川觉得这双眼睛与之前不同了。若说之前他的双眸虽空洞，却如神佛般暗含慈悲，那现在的双眸就让人觉得暗影隐隐，危险重重。
他嘴角擎着笑，静静地望着她，仿佛她是他的珍宝。
朵朵见一剑落空，便想补上第二剑，他立即挥手阻止了她的攻势。
他扣着她的背让她伏在他胸口，低声在她耳边耳语，“赵大人，我本来还想和你玩玩游戏的，没想到你这么聪明……这么快就发现了。”
初升朝阳的红霞照在了他的脸上，他的整张脸都沐浴在霞光。他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冷冷一笑，挑眉望着他道“这样才够和阁主合作不是吗?”
他哈哈一笑，送开了对她的限制，席地坐了下来，又往茶炉中又添了些许茶末，才说道“那不若就请赵大人说说你知道了些什么。”
“从一开始我到延祚坊，阁主便已知道我了吧。”赵青川望着他。
“朵朵便是你安排给我的第一关。”
“你先是故意让朵朵装出被你虐待的样子，引起我的注意，又让她装出被我打动的样子，让我信任她，从而让我听从她的指引找到你。”
“随后你让我主动发现你被困在竹舍之下的墓穴里，你知道我为了账目，必然会去接近你，你又故意在谈话中透露金陵阁中还有一个人控制住了你。”
“然后你再故意引导我们去找朵朵，在朵朵那里你再度出现，并假装成金陵阁有另一个假阁主的模样，出手杀我。”
“你知道有谢涟在，我并不会受伤，如你所料，谢涟为我挡住了攻击，而你的目的也达成了，因为谢涟受伤，我们只能各自行动。”
“然后你又趁机换身份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讲了一个兄弟互换身份的故事。”
“于是，这一个狸猫换太子，真假阁主的故事，在你的一连串设计之下，便成了一个完整真实的故事。”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真假阁主，也没有什么兄弟操戈，这一切不过是你编造的故事，你为我特意准备的故事罢了。”
她见他戳穿了自己，倒也不恼，只拿铁棍轻轻挑了挑火苗，火苗隔着茶炉烧的茶水滋滋作响，忙罢，他又拿起一旁的巾子擦了擦手才对她笑道，“若如赵大人所说，我这般做又是何目的呢？”
“试探。”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似要直达他内心，“你想知道我配不配和你合作，够不够资格做你的合作者。”
“你早就知道了武王要延祚坊搬迁改建马场一事，你在延祚坊已经营数年，自然舍不得老巢，所以你需要一个能在此事上说的上话的人，但这个人不能随便找，你既需要他能说的上话，与你同一立场，你又需要他不能太蠢，若是太蠢，便会得罪武王。”
“这时候，你发现了我来到了延祚坊，你故意用九眼天珠引我来金陵阁，然后你便在暗中观察，我是否有能力看破你设的连环局，若我不能，你便把金陵阁所有的过失都甩在那个所谓你造出来的假阁主身上，自己则金蝉脱壳重新开始。若我能，你便会和我合作。”
“哦？与大人合作什么？”他取出茶勺慢条斯理地在煮茶炉中轻轻搅拌了几下，“大人这话，我倒是有些不太明白了。我一商贾能与大人合作什么？”
她半蹲在他面前平视他，“与我合作，我们一起阻止延祚坊的搬迁。”
他抬眼望着她，眼神淡然，“我想赵大人也许误会了，延祚坊搬迁建立马场，这和我金陵阁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微微一笑按住了他正搅拌茶水的手，他抬眼望她。
“阁主以为此次搬迁只是武王心血来潮吗？”
“难道不是吗？”他笑道，“在贵人眼里，我们的生死难道不是只是一时他们的一念而已吗？”
她垂眸接过他手里的勺子，在茶炉中轻轻搅拌了起来，“延祚坊虽说明面上不过是个坊间，但内部势力纵横交错，历来是营州消息最灵通之处。也因此这样，延祚坊表面虽然只是个坊，但实际若联合起来，却是一股极大的势力。”
“而这股势力中，又以金陵阁势力最大。”
她抬眼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你若是武王，你会允许这样的势力存在吗？”
“很明显，武王不愿意，所以他以建立马场为由，拆分延祚坊，而这其中受损最大的自然便是金陵阁。”
他见她搅拌茶叶，便收手擦了下手上的茶渍，“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大人应该是赵都督的侄女吧，赵都督派你督办此事，想来也是极信任你的。如此好的升官发财的机会，怎么大人似乎并不高兴的样子？”
“还是，大人有其他打算呢？”他抬眼望她，神态虽还是一贯的从容，目光却已是极为犀利，似是能直直看穿到她心里。
“阁主觉得这是个机会，我却并不这么认为。”她把茶勺放在了一边，又把茶炉盖子掩好，“不知大人听说了武王下月要娶妾的事没有？”
她转头看向他，“金陵阁消息灵通，此事自然是早就知道了，不过，阁主有一事恐怕不知道。”
“武王看上的其实并非是杜司功家的女郎杜兰芝，而是我的表妹赵有柔。”
听她这般说，他添茶的动作略顿了下。此事，他倒的确不知，毕竟金陵阁消息虽灵通，但都督府内宅的事情，探子也不好打探。
“武王开始时是一心是想迎娶我表妹的，但我这伯父却不同意，便找了理由拒了这门亲事。”
“看来另伯父倒是颇为疼爱你表妹。”他淡淡开口道，“没想到，赵都督竟是这般慈心一片的人。”
他这话说的颇有些嘲讽的味道，赵文徽此人八面玲珑，骄横势力，最是有眼力劲的人，说他会为了女儿拒绝武王的提亲，想必他自己都不信。
赵青川听他这般说，微微一笑道“自然，我伯父是疼爱我的表妹的，但我觉得这并非我伯父真正拒绝的理由。”
他转头望向了她，眼里有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武王果敢英武，备受天后宠爱，但朝堂之上，却也并非他一家独大……”她并未把话说完，只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此事涉及朝堂党争，说深一点便是皇位之争，她自然不会把话讲的太清，以免授人以柄。因此她故意把话讲得遮遮掩掩的，但光这几句话，就已能让人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