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二五·1
宋圆躲过守卫,待到二更鼓响,准时藏进了将军府后门进去的树丛里,按照约定,赤草要来这边与他碰头。
他刚蹲好,就有人叫他名字,声音幽幽,宋圆环顾四周没找到赤草的身影,刚站起身,就与一张木雕的恶鬼面具来了个面对面。
宋圆真是吓了一跳,急促骂出声的同时,已经挥出了拳头,赤草原本倒挂在树枝上,腰腹用力,在树枝上坐正躲过了这拳。
他轻轻落在地面,没激起一丝尘土:“跟我来。”
宋圆跟着赤草施展轻功,赤草速度极快,宋圆竟要尽全力才能勉强跟紧。
夜风拂过,宋圆遥遥看见外城隐约飘起的狼烟,兀室人应当又发动了夜袭,他垂下头,庆幸袁二娘她们提早离开,不然此时恐难脱身。
路程不久,赤草回头看一眼宋圆,跃下屋檐:“到了。”
宋圆紧跟着钻进了屋子里,屋里一股浓重的中药香气,他下意识掩住了鼻子。
赤草注意到宋圆的动作,合上门,嘲讽道:“您胆子还挺袖珍的,又怕面具,还怕我给你下毒。”
宋圆放下手,冷哼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吓人吓死人,大晚上的,赤总管好兴致,可惜宋某俗人一个,无法与你同乐。”
“蜜里浓可好了么?”赤草坐到茶桌旁,摘下面具,耸动鼻子嗅闻,“瞧您的样子,应当是没问题了,身上的甜味儿已经没了。”
“多谢赤总管,我欠你人情,今日要我帮你什么忙,宋某自当全力以赴。”
“请坐吧。”
宋圆坐到赤草对面,赤草把玩着手中面具,烛光跳动,他的表情晦暗不明,二人很是沉默了一会儿。
赤草把面具放在桌子上,笑容在宋圆看来颇有几分阴险。
“我先前找你进将军府,确实有事儿劳您帮忙,现在这事儿已经了了。但我没取消这次碰面,之所以还是麻烦您跑一趟,两个原因。一是我在将军府中不好递消息出去,二是我们先前的旧怨,这次就一并结了。”
宋圆不着痕迹地伸手托住了桌子,准备好了突然发难,嘴上却谦和着语气道:“请赤总管明示,宋某愚钝,实在是听不懂您的暗示。”
赤草越发扩大了嘴角的笑容,展示出一排整整齐齐的上牙:“请您把手伸出来。”
宋圆没有动:“伸手?哪只手?”
赤草做出春节要红包惯常的手势,整个右手掌摊在宋圆面前:“哪只手都行,就像我这样,请您伸出手。”
宋圆绷紧了全身肌肉,慢慢地伸出左手:“你要干什么?”
赤草反过右手,用食指轻轻一点宋圆的掌心,宋圆的掌心瞬间迸发出难以忍受的尖锐疼痛,宋圆下意识抽出雁翎刀,刀架在赤草脖子上才发现刀鞘还在。
宋圆才想起来他的刀已经断了,因着城中严格限制兵器买卖,他无处购买雁翎刀,只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将就顺了一把唐刀负在身后。
这把唐刀的刀鞘不知怎地卡住了,他动作太快,竟一时没察觉。
赤草假装惊讶:“厉害呀,您功力惊人,无需去了刀鞘,都能砍断我的脖子么?”
关键时刻掉链子,气势瞬间没了一大半,宋圆硬往回找补:“我给你留面子,不愿伤了和气,才不肯去了刀鞘,这叫做藏锋。”
“了不起。”赤草为宋圆的嘴硬鼓掌,“手疼不疼?特别疼吧,我没恶意的。”
“你这叫作没恶意?为什么?”
赤草毫不掩盖自己语气中的刻薄,轻蔑道:“你派你的小喽啰来劫药无必,又是为什么?那两个女人你不要说你不认识,除了你,谁会来抢药无必?刻意分成两伙,就当稳妥了?”
宋圆真是冤枉,婉鹂和锦莺是信拳五雇去的,但解释又没意义,毕竟毒都中了,他说的话赤草也不一定信。
他的右手已经肿成馒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他只想赶紧解决痛楚:“我当时中了蜜里浓,想劫回药无必是事出有因。”
赤草不以为然:“我知道,你不是药无必的同伙这事儿,我们头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了,所以我也没对你下死手啊。”
宋圆痛得冷汗直流,连带着右手也不稳了,他干脆收回唐刀,坐回了原位:“那是为什么,你又给我下了什么毒?”
赤草展示自己的食指,食指指腹上粘了一只纯黑色的小甲壳虫,“什么叫又呢?这是我第一次给您下毒,您先前那次中毒哪儿能怪我,我们那时候还没见过面儿呢,不过替您解毒,倒是可以用个又字。”
宋圆匪夷所思:“你要替我解毒么?你图什么?”
“药无必血做的药丸,上次你没全交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要解药,用血药丸来换,别跟我耍心眼儿,蜜里浓既然已经解了,你留着也没用。”
“就为了这个?”宋圆简直想破口大骂,他千忍万忍,匪夷所思地问道,“一个药丸子,至于你费这么大的劲儿?”
赤草莫名被激怒了,扬手给了宋圆一记耳光:“你懂什么?我说过了,我欢喜她,我替你解毒是不想看见她替你放血,她的血,你也配喝?”
宋圆到底是忍不住:“你疯了,你当我愿意喝?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想和药无必有接触,她害得我不够惨吗?当我是什么贱胚子?非要和她有牵扯?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跟她扯上关系,你当谁都跟你一样?”
“既如此,她是药无必的事情,你就烂在肚子里。”赤草开心起来,“你既不感兴趣,药丸子呢?你肯定没丢吧?”
“在我的腰袋里。”
赤草掏出小药瓶,揣进袖袋中,笑嘻嘻地,跟刚才狰狞面貌相比,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哼着歌从大药箱子中拎出早捆在一起的三个药包,在宋圆面前晃了晃。
“知道这是什么吗?”
宋圆没好气地答道:“什么?解药吗?”
“没错,喝了这三副药,自然药到病除。”赤草思考状,“只要你保证,药无必是药无必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就把解药给你。”
宋圆心里暗唾,现在答应,先骗了解药,后面再反悔又能如何?
赤草了然地看着宋圆的反应:“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想着,先骗了解药应付过去,后面再寻机会报复我对吗?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尽可以试试。”
宋圆咬牙:“好,我绝不会泄露给除了你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赤草把药包递给宋圆:“你走吧,一日一副,三日之后就没事了。”
“我怎么知道解药是真的假的。”
“你觉得,我会为了骗你,浪费时间吗?”
“多谢。”宋圆不愿再和这个疯子耽搁时间,接过药包,重新背上唐刀,离开了屋子。
赤草掏出小药瓶,对着烛火仔细欣赏,陶醉地深吸一口气。
再说宋圆,他忍着疼痛离开将军府,他攒了满腹的怒火,却无处发泄,他暗骂自己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蠢蛋,为什么要来见赤草?就为了那点儿该死的好奇心!
好奇心害死猫,这次真叫他见识到了。
宋圆在屋檐间跳跃,吃了晏山钟的亏,他再也不想走地面了,走屋顶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不必绕路,只要沿着直线方向一直走就可以。
上次和焦尧分别之后,他不知道晏山钟家在哪里,也懒得打听,倒是焦尧回楼家院子找过他一次,但他不在,焦尧就留下了一张歪七扭八的纸条,告诉他了晏山钟的地址。
城北小满路靠近迎客饭庄的一个小院落,院子里种着一棵高大的松树。
根据线索并不难找,宋圆很快找到了,见院子里仍亮着烛火,直接翻墙进去敲响了房门。
“谁?”焦尧问,“是圆哥吗?”
“是我,开门。”
焦尧趿拉着拖鞋开门,开心地给了宋圆一个拥抱:“圆哥!真是你呀!好久没见,担心死我了!”
宋圆把他从身上撕下来,坐到了炕上,对晏山钟行礼道:“前辈,辛苦你照顾焦尧了。”
晏山钟正在缝衣服,眼皮都没掀起来一下,压根没理他。
宋圆本就心里火,没想到到了这儿还要受气,对焦尧撒气道:“可是你冒犯前辈了?”
焦尧嘴笨,不知道怎么辩解,求助地瞄向晏山钟。
晏山钟心里门儿清,语气平平地答道:“阿焦没惹我,你莫要胡乱怪人。”
宋圆不理解晏山钟怎么突然替焦尧说话,晏焦二人气氛融洽,似乎这几日的相处十分和睦,晏山钟待焦尧倒像是对待家中小辈。
焦尧得得瑟瑟地朝宋圆一扬下巴:“圆哥你瞧,我可没惹到钟姨。”
“那就好。”宋圆把藏在袍袖里的手放在炕桌上:“阿焦,你帮我看看,我的手是中了什么毒。”
宋圆左手大小惊人,已有原来的三倍大小,焦尧撇嘴:“这好吓人。”
“你不是云彝岭的人?你该见惯了才是,来帮我看看。”
“看看就看看。”
焦尧嘟哝着凑近了,把眼睛几乎贴在了宋圆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