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李云鸷在那一抹纤细身影消失于视线后,想到明日她就要嫁给那个百无一用的穷酸秀才,眸底的讥嘲便毫无掩饰地溢了出来。
真希望老头子能在阴曹地府看到明日那一幕。
他不是喜欢这继女不要他这个儿子吗?!
还将她记到了自己母亲名下,成为了李府嫡女,妄想日后嫁得高门?!
做梦!
真可惜现在已经无法看到他那副怨恨又奈他何的样子!
“你就是一个煞星,根本不该来到这世上。”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就是你害死了她们母子……”
曾经那些冷酷尖锐的指责,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记忆里回旋。
思潮翻涌,心头骤然一冷,一丝狠意于狭长眼眸里流出。
不自觉间指头一紧,手中玉扣“啪嗒”一声碎裂成几瓣。
脑海里浮现出书房冰冷的地板上,那双充血带恨瞪着他的眼睛,那样的绝望不甘。
当亲眼看着那双愤恨的眼睛最后无力地阖上时,他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快意。
二十余年来,所有的恨、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苦痛,是否在那一刻都得到了一丝丝的缓解。
可还不够!
*
李窈窈回到自己的闺房后,将一袭大红嫁衣从箱柜里拿了出来,和小蛮一起把上面的锦凤图绣完了最后几针。
这曾是柳氏生前亲手为即将及笄的女儿绣制的,只是亲事还未定,嫁衣也还未绣成,柳氏就撒手人寰。
这是母亲的心血,经过她和小蛮这两天的努力,终于将余下的部分绣制完整,明日就可以穿着娘亲为她缝制的嫁衣出嫁,就当是娘亲在陪着她。
“姨娘当初之所以入李府为妾,为的就是能为姑娘找个依靠,日后能嫁个体面人家,保姑娘一世安乐。谁曾想……”
小蛮望着柳氏曾落在上面细密的针脚,一时睹物思人,哽咽着说不下去。
在入李府之前,曾有一位热心人见着模样不俗的李窈窈后,便跟柳氏敲起了警钟:
“这女子若是生得太过貌美,却无显赫的家族做庇护,只怕命运多舛。窈窈生得这样的好模样你可要当心了,别被哪些恶霸惦记上,给糟蹋了。倘若真遇上这样的事,你们孤儿寡母的又能怎么办?”
那位热心人说的这番话并非全无道理。
柳氏本就容貌出众,这些年没少遭一些地痞流氓的骚扰。
柳氏也因此时常过得战战兢兢。
而窈窈模样身段都随了她,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柳氏更是为此感到不安。
拥有美貌却无依无靠的女子,想在这世道里安然生存有多难,柳氏自己就深有体会。
因此当礼部尚书李劭看上她想纳她为妾、并承诺愿意待窈窈如己出时,柳氏便打听了李劭家中只有一个长年生病的发妻,膝下又子嗣凋零,只有一个命格不好且失踪在外多年的儿子。
柳氏思忖再三,为了给母女俩寻求一个倚仗,柳氏咬牙答应了。
入了李府后,李劭也确如他当初承诺的,对窈窈疼爱有加,视如己出。
柳氏以为她们母女终于有了一个依靠,从此能安乐无忧。
眼看着窈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柳氏和李劭正准备为她挑选夫婿之时,谁料俩人却不幸前后脚跟着离开人世。
只留下这个刚刚长大成人的女儿,孤苦无依存活于世。
李窈窈面对小蛮的哀戚,只沉默着不说话。
现在的她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哀伤,她得想办法让自己好好活下去。
母亲当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如果她不能好好活着,只一味地沉浸于自哀自怜的痛苦中,就枉费了母亲为她所做的一切。
衣香阁是母亲生前唯一留给她的,她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好好守住衣香阁,其它的都不重要。
那宋时安虽名声不好,但好歹是个秀才,有功名在身,只要他品性不坏即可。
现在的她虽名义上是李府的嫡女,可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外人。
嫡母倒也算心疼她,可她毕竟是李云鸷的母亲,且日日缠绵病榻,早已两耳不闻窗外事,现府中事宜全由李云鸷说了算。
如今的李府早已没有了她容身的余地,嫁人顺理成章地离开李府,是她最好的选择。
至于嫁什么人,已经不是她能选择的了。
小蛮见她一脸戚戚然不说话,忍不住愤然道:
“郎君堂堂八尺男儿,有权有势的,竟然如此欺负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他也不怕被世人唾骂。他还害死了姨娘,害死了……”
“慎言。”
小蛮话还未落尾,李窈窈便语气严肃地打断了她。
小蛮委屈地低下头去不敢再吱声。
向来温和的李窈窈,这时声色俱厉地叮嘱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丫头:
“此事不过是一些怪力乱神之说,不可信。以后万不可再提半个字,以免祸从口出。”
主仆俩刚止住话头,就有人进来报说苏姑娘来了。
李窈窈忙迎出门去,就见苏玫带着自己的两个贴身婢女已入了垂花门,直往自己闺房走来。
“玫玫。”
她喊一声。
苏玫见到她后,笑脸盈盈地加快了脚步朝她奔了过来。
苏玫是李窈窈于一年前在一次聚会上结识的手帕交,当时俩人一见如故,自此成为了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
苏玫已得知李云鸷将李窈窈的婚期仓促地定在了明日。
她不禁咬牙切齿道:
“李云鸷简直太卑鄙了。他一定会得报应的。”
其实这事要论起来还得从苏玫说起。
苏玫因李云鸷将窈窈许给一个污名书生而愤愤不平,三日前,苏玫背着窈窈来到李府找李云鸷理论,想让他退掉窈窈与宋时安的婚事。
岂料李云鸷根本不见她,苏玫气得对着李云鸷的屋子大骂,最后被雷平和姜荣强行架了出去。
这事李窈窈当天从衣香阁回来后便听府里的人说了,苏玫为了她大闹李府,李云鸷自然不会就此轻轻放过。
若按正常的流程,她和宋时安这会儿该是交换庚帖商议婚期的时候,可经苏玫这一闹,李云鸷直接省了这一步,就这么草草定在了三日后,只想快点将李窈窈这个“麻烦”送出去,眼不见为净。
李窈窈见苏玫依然情绪激动,只好柔声安抚她,“你就别气了,早一点晚一点没有多大关系的。”
苏玫虽愤恁难平,但这两日经父亲和哥哥的训诫,她清楚自己对李云鸷无可奈何。
这毕竟是李府的家事,她一个外人不好插手。
她从自己婢女手中拿过一个黑漆描金的八宝盒递到李窈窈面前,“这是我给你的添妆。没有多少,都是我平日攒下的。你收下。”
李窈窈当即拒绝,“不用。这些都是你平日宝贝的,别一下全给了我了。”
苏玫是高门贵女,父亲是枢密院副使,还有一个能文能武且在朝中担任要职的哥哥。
有着这样显赫家世的她,平日积攒的定然都是些上好之物,她这样一咕噜全给她,她实不敢领受。
“哎呀你就拿着吧。我还会缺这些东西吗?!我祖母、我爹娘还有哥哥平日一有好东西都会拿来赏我。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说着就将八宝盒的盖子打开来,用手在里面随意扒拉了一下,“你瞧瞧。”
当她听说窈窈成婚的日子被李云鸷这么仓促又随意地定下,她既气愤又自责。
那天她本想背着窈窈来找李云鸷说理,希望他能把这门亲事退了。
谁知不但没能让他退亲,反激怒了他,让他更是加快了将窈窈嫁给那“胯.下秀才”的速度。
她为此内疚不已,连觉都睡不好。
为了弥补对窈窈的亏欠,她打算将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都拿来给她。
李窈窈定睛一看苏玫打开的八宝盒子,只见里面各种精致绝伦的珠宝首饰装了满满一盒,足以价值连城。
“玫玫,有你的这份心我已经很知足了。这些就真的不必了。宋家只是平民之家,又孤儿寡母的,这些东西我若带过去,指不定会遭一些外贼惦记。所以还是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便好。”
李窈窈将箱子合上往苏玫面前推去。
苏玫噘了噘嘴,“你说的倒也对。”她又将箱子打开朝向李窈窈,“那你总得挑几样吧。若不然你成亲我却一点表示都没有,让我怎么过意得去。”
李窈窈无奈地笑了笑,“那好。我就挑个一二。”
说着就从珠光宝气的箱子里挑了双小巧的红珊瑚耳坠。
“就这个吧。”
“你呀,居然挑个最不起眼的。”苏玫朝她翻个白眼,说着伸手在箱子里找出一支精巧的五色玛瑙累丝金步摇放到李窈窈手上,“这个不错,拿着。”
这么名贵的步摇李窈窈真的有些不想收,但苏玫一见她脸上的犹豫就板了脸。
李窈窈没法,只能收下,她怕如果不收的话,依苏玫的炮仗脾性就要生恼了。
苏玫总算安心地笑开来,可紧接着脸上的两弯秀眉又拧了起来,面上笑容也瞬间退去,转而语气愤然道:
你知道吗?我那天来找李云鸷说理时,他竟然让人拖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出来吓唬我。”
听苏玫这样一说,李窈窈不由惊问:
“什么血淋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