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李窈窈从凳子上站起,唤他一声“兄长”,待他在床边坐下,她方上前问他,“今日拿镜子去弘法寺,卓一大师怎么说?”
李云鸷淡淡看她一眼,“如你所说,此镜确为‘掳魂之镜’。”
听他说出答案,李窈窈并不觉得意外,她心里已经断定这镜子定然就是‘掳魂之镜’,不过是为了确保万一而让卓一大师再确认一下罢了。
掳魂之镜在手,那便只差一个天狗食月的时机了,到时只待血月出现,继兄便能和自己夫君换回来,回归正常的生活。
“那卓一大师可有算出何时再有血月出现?”
“说是说半年之后会再次出现。”
“半年?”李窈窈惊问。
这么说她还得和自己的继兄做半年的表面夫妻?可仔细想了一下后感觉也正常,天狗食月本就罕见,半年之后能再出现已是难得。只是还要让她跟继兄这样朝夕相处半年,她心里就怵得慌。
“改日我再请二大王找司天监的人再测算一番,看看是否准确。”
一听说还得再等上半年,李云鸷也尤为烦躁,可眼下除了等没有任何办法。为了确保无误,便想再让司天监的人观测天象,看是否与卓一老和尚说的一致。
他现在没什么心情跟她说话,见她依然站在他面前,抬眸看她,“还有事吗?”
李窈窈犹豫了一瞬,便问,“我夫君……他的伤无碍吧?”
“死不了。”
李窈窈:“……”
见他有些不耐烦,本还想细问一下的李窈窈便难以开口了,可她又实在不放心,想到昨日宋时安看到自己腿上的伤口时一脸害怕,他该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伤,又受了那样的惊吓,现在心情一定特别脆弱。
他虽出身市井平民,可看得出来他自幼是在婆母的万般呵护下长大的,在被人羞辱冠以污名之前,他应该没有遇到过任何困难与挫折。就算有,也是婆母挡在他前面,他只安心地做着母亲羽翼下的乖孩子。
“我明天能不能回李府看看他?”
李云鸷目光冷冽地看过去,她倒是对那书呆子很挂心。
又看她心心念念想要他和宋时安换回来的心切模样,他想不明白,一个如此怯弱无能之人,与她心目中所中意的‘文武双全性情稳重’相去甚远,她怎么还跟宋时安郎情妾意起来了?
事态的发展是否脱离了他当初的设想,将她许给这样一个身背污名的书呆子,可他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他想要见到的失意与落寞。
“一点皮外伤而已,有什么值得看的。何况那伤的是我的身体,跟他有何关系?你已是出嫁女,三天两头往娘家跑算怎么回事?别惹人生疑。”
她从李府嫁出统共不过五天,他就已顶着宋时安的皮囊与她回去了两趟,若再去,定然会被有心人注意到。
既然他这么说,李窈窈自是无话可说,在他躺上床放下了床帐,便也去拿了被褥铺上,一夜无事。
早上起来后,一家人刚吃过早饭,李窈窈和李云鸷正准备出门,便听院外有人敲门,小蛮开门见到来人,当即欣喜地唤道:
“苏姑娘?”
听到小蛮口中的“苏姑娘”,李窈窈忙迎出去。
外边苏玫已带着贴身的两名婢女大包小包地拎着一堆东西进来了。
俩人一见面就相互唤着各自的名儿手拉在了一起。这是李窈窈成亲后苏玫第一次来看她,这几日苏玫也没去衣香阁找她,而她自己也因突发的变故而顾不上其它,俩人有好几日未见了,怪想念的。
院子里范氏和李云鸷等人都站在里面,范氏一见苏玫一身华丽穿着以及身边左右跟着的两名婢女,便知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贵女,她有些拘谨地请苏玫坐,可看着自己院中硬梆梆且样子磕碜的简易凳子又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歉意地道:
“家中简陋,贵人见笑了。”
“大娘,您别客气。”苏玫亲切地笑着应道,十分自然地往四方的小凳子上坐了下去。
这里以后就是窈窈的家,她怎么会嫌弃呢。
她下意识地看向站在范氏身旁的年轻郎君,竟见他面无表情地瞅着自己,在她看向他时,便朝她点头示意,算是打招呼。
他这番态度有些失礼,全然没有一点主人的待客之道。苏玫看在窈窈的份上懒得跟他计较,只与窈窈寒暄说话。
“这几天被我爹娘逼着与宫里一位教习嬷嬷学规矩,一直腾不出时间来看你,今日好不容易抽了空就赶紧过来了。”
说完就让身边的婢女将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递到李窈窈和范氏面前,那些东西都包得十分精美,根本瞧不出里面包的是什么。
范氏从未见过如此好东西,有些不敢收。李窈窈便说道:
“母亲,这是玫玫一片心意,收下无防。”
范氏这才乐呵呵地朝苏玫一笑,“那我这老婆子就不客气了。”
“大娘不用跟我见外,我跟窈窈是最好的朋友,日后我会常来的。”
“好嘞。只要你不嫌弃我们这家里寒碜,随时欢迎你来。”
范氏说着便与小蛮一起接过东西往屋里去了。
苏玫一见范氏暂时走开,便抬眸瞟一眼一旁的李云鸷,“诶宋时安对吧?我告诉你哦,你以后可要对窈窈好一点,要是被我发现你欺负窈窈,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面对苏玫一副颐指气使的口吻,李窈窈有些紧张地瞅一眼看似毫无情绪的继兄,然后拉过苏玫岔开话题,“玫玫,教你规矩的嬷嬷严不严格?可还吃得消?”
一说到教习嬷嬷苏玫就苦了一张脸,“别提了。苦不堪言。”
一想起那教习嬷嬷刻板严肃的脸,她就又惧又怕,这会儿当着多人的面不提也罢。
范氏和小蛮把东西放进屋里后又重新出了来,范氏坐下来与窈窈一起陪着苏玫说话,几人正聊得开心,一早就被李云鸷打发出去办事的姜荣回来了。
苏玫一见姜荣不由指着他惊讶问道:
“姜荣?你怎么在这里?”
姜荣可是李云鸷的亲随。
姜荣微笑以对,“我家主子派我来保护姑娘和姑爷。”
听他这么一说,苏玫更是惊掉了下巴,“你说李云鸷派你来的?还保护姑娘姑爷?”
姜荣尬笑,“是的。”
“骗鬼呢吧你?那挨千刀的李云鸷能有这么好心?你们主仆不会憋着什么坏心思吧?”
苏玫怀疑地盯着姜荣。一旁的小蛮则低着头拼命地忍住想笑的冲动。
敢这样骂李少卿的,估计也只有苏姑娘一人了。
只是苏玫这话弄得李窈窈浑身紧张,她忍不住看一眼挺直脊背坐着的继兄,见他手中握着茶杯放在唇边慢条斯理地品饮,眼眸微眯,目中寒光乍现。
她正准备找话题,李云鸷身旁的姜荣亦偷偷瞄一眼主子的脸色,随干笑两声说道:
“苏姑娘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们主子对姑娘好着呢。”
“哼。他对窈窈好?这简直是我听过最大的笑话。他要是真对窈窈好,还会把她嫁……”
“玫玫……”
啪嗒。
苏玫话未说完,李窈窈提醒的声音伴随着某人手中茶杯碎裂的声响同时响起。
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惊,李窈窈的说话声也戛然而止,心惊地望着在继兄手中碎裂成几瓣的茶杯。
“哎呀我的儿,你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茶杯端在手里怎么就碎了呢?看手都割出血来了。”范氏一边说着一边从凳子上起了身走到“儿子”跟前,将他手上的碎瓷片拿了下来,“幸好杯里没茶水了,要不然再给烫到可怎么好。”
他的手割得不轻,这会儿血正一滴滴不断往下滴。
见李窈窈和苏玫愣在当场,其余几人也都慌了神,李云鸷轻描淡写地解释:
“这茶杯本身有了裂痕,刚才一不小心便碎了,抱歉,吓到大家了。”
苏玫松一口气,白他一眼,“还以为宋秀才不欢迎我呢。”
李云鸷扬起的唇角带出一丝意味不明的浅显笑意。
李窈窈亦强扯出一丝笑来,“怎么会呢。那个茶杯确实之前就有了裂痕,可能我夫君握得紧了些,就碎了。”
这时姜荣忙问范氏家里可备有包扎用的绷带,范氏一脸着急地道:
“没有呢。”
姜荣正准备撕身上的衣裳,却见李云鸷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男用手帕来缠在了手上,很快白色手帕便现出一个血印子来,没过多会儿,那血印子没有再继续加深扩大,血算是止住了。
他嫌恶地瞧一眼这双细皮嫩肉的手,不过捏碎一只茶杯就被割破出血,实在无用。
他抬眸瞅一眼正紧张看着他的李窈窈,“娘子不是要去衣香阁吗?时辰已不早,是不是该出门了?”
她最好赶紧将苏氏女一并带走,待在这里实在碍眼。
李窈窈反应过来,“对对。”说完便转向苏玫,“玫玫,你跟我一起去衣香阁吧?待会儿我们再好好聊聊。”
苏玫没多想地答了声“好”,俩人站起来正准备往外走,苏玫却又似想到什么一般,她看向姜荣,“你告诉李云鸷,他要是敢再欺负窈窈,我定然跟他没完。”
“玫玫,姜荣真的是兄长派来保护我和夫君的,你就放心吧。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李窈窈拉着她便快步往院门走去。
她这炮仗脾气真是拿她没辙,从来都是不分场合地点,想到什么说什么。
待她们出了院子后,姜荣瞅向依然冷着脸笔直坐着的李云鸷,“主子,你的伤无碍吧?”
“一点皮外伤,死不了。”
李云鸷轻描淡写地道。
这时因刚才苏玫一番话而怔愣的范氏回过神来,她若有所思地问姜荣,“那李府的郎君真的像苏姑娘说的这么坏吗?”
姜荣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苏姑娘是因为跟我们郎君有些过节,对他存有偏见所以才这么说的。”
面对姜荣的解释,范氏却将信将疑,结合刚才苏玫的话,想到本为大户人家继女的李窈窈为何会下嫁她宋家这样的寒门的情形,想来苏姑娘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李家的长辈都已故去,现家中为李家郎君当家作主,定然是他容不下这个继妹,所以才将她下嫁到她宋家来了。
这么一想,窈窈那孩子还真是可怜。
多么懂事的一个女娃儿呀,可惜命不好。
以后她得多对这个儿媳妇好一点才行。
可有一点她又想不明白了,既然窈娘的继兄对她不好,为何还派姜荣来保护窈娘和自己儿子?
难不成真像苏姑娘说的,李府郎君有什么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