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境:再回首
沧觉躺着沉思之际,不寻常的风又从海面吹来。
他不慌不慌地偏头看过去,萧芜又出现在视线里。
只见她丝毫没有刚才离开的从容,而是磕磕绊绊地返回,就好像被什么洪水猛兽追似的,动作太鲁莽,以至于差点被大浪掀翻。
沧觉身体已经能动了,他坐起来时萧芜刚好上岸。
萧芜不仅动作迅速,而且目光闪躲,只冲着沧觉的方向含糊道:“我躲一会儿。”
沧觉不明所以,于是就冷眼旁观着萧芜在岸上四处碰壁,寻常的岩石根本藏不住人,而几幢木屋又都被他下了禁制。
“躲什么?”沧觉沉声道,他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危险,谁能来天海造次?
二人相隔着几十米。
萧芜抿嘴,她不想说,也心虚得很。可是看到沧觉一副铁石心肠、不弄清楚不妥协的样子,萧芜还是败下阵来:“白濯正在向这里来。”
沧觉静默地看着萧芜,忽然他讥讽地笑了一下,嘴上只说:“哦。”
分不出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萧芜也没时间关心这个,因为她发现眼前的木屋门能打开了。
她“哗”得开门,又“啪”得关门,直到此时才长舒一口气,心道好险,应该没被白濯察觉。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是刚刚闭关结束,来天海送药也是正大光明,躲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她一点也不想现在就出去。
而木屋外,待天尽头一袭白袍绰绰约约印入眼帘,沧觉才敛起讥笑,恢复面无表情。
他站起来,活络筋骨,运转仙力,将刚刚的魔毒洗得一干二净,看不出一丝痕迹。
白濯来到面前:“天海果真是人杰地灵,一路上开智之物比比皆是。”
“钟灵山钟灵毓秀,想来更不会差。”沧觉敷衍,他不知道仙界正统一脉中的年轻代表人物——白濯——来天海做什么。
事实上天海就像是仙界的编外地区,沧觉兽自居一隅,向来少沾魔界事,也少沾天界事。
“我来的路上隐隐嗅到了魔族的气味,在天海附近最甚,怎么,魔族来找麻烦了?”白濯像是随口一问,眼里还带着一贯的浅笑。
“魔族的行事作风常常难以理解。”沧觉没有正面回答,他停顿了一下。
萧芜进的那间屋子是他的寝房,里面有一些珍贵之物,他早就和屋子建立了精神连接,一草一木的变动他都能感知到。
他之所以停顿,是因为感知到木屋里萧芜的情绪波动,以及她正在摸一样东西。
这东西质地柔软……他的屋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种东西?沧觉没反应过来。
萧芜确实震惊了,她在沧觉这个正经人的寝房,看到了刚刚被扔掉的那一片绸缎。
“不是扔了吗?”萧芜拈起布料,一瞬间她都替沧觉感到窘迫和羞耻,这过于猥琐了。
萧芜觉得手中之物烫手,想收回袖子里又很嫌弃,干脆直接使了仙术烧成灰烬。
沧觉那边一面要应付白濯,一面要分出心思看住萧芜。他对萧芜根本不能放心,果不其然,在他还没有搞明白那柔软物体是什么时,萧芜竟然直接毁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私自毁坏他人物品,沧觉的眼神都变得犀利起来。
白濯也察觉了沧觉的不对劲,道:“魔族最擅长做阴私之事,若是给天海造成了困扰,但说无妨,我们必鼎力相助。”
“你们?”沧觉将注意力拉回来,终于不再是应付的态度。
他从白濯的话中嗅到了不寻常,“你这番来,是为了钟灵山,还是为了——天庭。”
白濯道:“实不相瞒,仙魔修好数万年,如今已是裂痕遍布,魔族率先不仁,仙族自然也不会一再退让。”
白濯看着沧觉,他明明用着温和的语气、温和的眼神,却缓慢流淌着铺天盖地的威压:“天海的人,是仙,不是魔。”
沧觉就像感受不到白濯似警告似拉拢的态度似的,道:“我不参与。”
只有短短四个字,白濯就知道这是沧觉最终的决定,难再更改,白濯的温和于是多了两分真心:“这便够了。”
“我个人也不欲与你兵刃相接。珍重。”白濯起身想走,又看了沧觉一眼,这一回带着转瞬即逝的戏谑,“再不回屋,里面的人要等不及了。”
白濯竟不知沧觉何时有了伴侣,沧觉将他/她的气息掩盖的很好,白濯察觉不出更具体的信息。
屋里萧芜听到白濯的话后身躯一震。木屋是单向屏蔽,意味着萧芜对外面的情况清清楚楚。
沧觉本来没打算接话的,可是感知到萧芜的情绪后,他忽然就开口了,像是和白濯随意交谈般:“听闻你也有中意之人,好像是……蚀谷那位?不知道你们是否也像这般,如胶似漆?”
沧觉是故意的,意料之中,萧芜的情绪更加紧绷。
白濯的笑声混合在海浪中,夹杂着海盐的清冽与涩,走远了。
萧芜还在愣神,眼前的门“啪”得自动打开,原来是被沧觉操控。沧觉不耐烦的态度显而易见,这是一秒也不想她在房里多待。
“谢谢。”萧芜走出来,走近沧觉。
“不必,你可以走了。”
萧芜张张嘴,想解释,可是很快就被沧觉打断:“这些事本就与我无关。”
“想置身事外?”萧芜质问,抬起袖子摩挲布料花纹,“那你的屋子里为何有我的清毒绸缎?”
“什么?”原来刚刚感知到的是那块布料?
沧觉很快就明白了原委,木屋里有他的一根狼毫,它被赋了灵气,擅长归纳物品,日常搜寻天海附近的灵物,只要沾染了沧觉的气息又被判断为无主的物品,都会被狼豪召回天海。
所以是狼毫自作主张了。
沧觉忽然志短,这是他理亏,憋了半天只说一句:“抱歉。”
萧芜没想到他没有反驳竟然直接认下,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沧觉想了想,挥手摆出一排神器:“你挑一件。”
无缘无故,萧芜怎会收他的东西:“你就是这样看我的?故意讹你换取好处?”
“不收?”沧觉走近两步,“是物不够贵重,还是人不得你意?”
萧芜:“你!”
“我没有点明已经是给你留面子。你还是收敛些罢。”沧觉摇摇头,他最擅独善其身,只扫门前雪,本不该多管闲事,可感情不忠是他的底线,“无烬鞭和留焰针你都收了,白濯和木音,都不是会被玩弄鼓掌之间的人。”
“你要想想,能否承受的起。”沧觉补充,这句话带着警告。
萧芜沉下气,再次清楚解释道:“你只知白濯赠了我无烬鞭,却不知我给他的护心玉不是普通的玉,其上淬了多味罕见灵药,是我亲手所制,价值只会在五烬鞭之上。还有,你们都传白濯为了我离了归去山——”
萧芜笑笑:“他从不是等闲之辈。归去山只效忠于天帝,而非天庭。白濯作为归去山出色的弟子,将来极有可能继承师尊的衣钵,效力天帝。”
“可惜白濯又出身钟灵山,他的父母乃纯臣一派,维护的是天庭正义,而非天帝权威。他们怎可能让优秀的小辈成为天帝的鹰犬?”
“所以白濯,不过是利用我找了个脱离归去山的借口,好使得钟灵山和归去山不至于这么早撕破脸。”
沧觉听这话有些震惊,他久居天海,搞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不过脑子聪明,很快也知道萧芜这话不掺假。
“他对你却有情。”沧觉道,虽然白濯只是找借口,但若是无情他不会找这种借口,平白拉萧芜下水。
“是。”萧芜理亏,她无意占白濯便宜,最初也是想与白濯相伴,可现在却越走越偏。
她转换话题:“你已经第二次提到木音,我与他没有关系。”
“既如此,你的留焰针哪里来的?”沧觉见萧芜如此笃定,也开始不确定起来。
萧芜大大方方:“楠栖元君相赠。”
“楠栖?”沧觉皱眉,“仙界从没有这号人。”
萧芜感觉到强烈的违和,没有楠栖?但有木音?
楠栖……木音......
萧芜一阵眩晕,再清醒已经是下一个话题了。
她听到自己说:“天海如今只剩你一人,为何魔界和仙界还如此忌惮?”
此时沧觉不过才是几万年的仙,除了沧觉兽本身强大的形体保护,实力也就跟萧芜差不多。何至于在各界的地位都这么高?
“因为——天海秘术。”沧觉道。
“它不仅是天海屏障,也具有强大的能量。”沧觉字句铿锵,
“能翻云覆雨,镇天地;能载气承运,定乾坤。”
久久安静,半晌萧芜才喃喃:
“天海、秘术?”好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哪里听过了。
“天海法则?”她又犹犹豫豫开口。
“你怎会知道。”沧觉目光凌厉。
“不记得了。”萧芜说的是真话,这个词说出口后她自己也被吓到,随后就被难以言喻的耻辱感包围。
见萧芜魂不守舍,沧觉最后道:“你不如将心思放在蚀谷,魔族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更有可能做两手准备,木音与你同是蚀谷英才,恐怕正经历你的遭遇。”
血液迅速流动,焦急和愤怒涌上萧芜心头,有一个想法破土而出,她感到慌张,转身离去。
沧觉冷眼看着,嗤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