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崔家与谢家同为金陵士族，崔照棠与谢峻又是一辈人，但他们却没见过面。
崔照棠是崔夫人薛氏在三十五岁高龄生下的女儿，那时，崔照棠的父亲崔贤已经三十八岁了，她的长兄崔远也十八岁了，新婚娶的妻子也有了身孕，所以崔照棠与她的侄子，崔家大少爷崔瑾，其实是同龄，却差了一辈。
也是因为如此，崔照棠的交际圈就很小，与她同龄的辈分不同，辈分一样的年龄又都比她大，相处起来不自在，崔照棠也就不感兴趣了，所以在崔照棠的成长过程中，几乎很少参加宴饮，金陵士族也只知道崔氏有位五姑娘，见过她的人却极少，甚至她还不如自己的侄女崔娆有名气呢。
至于谢峻，他比崔照棠大了八岁，在谢家排行十三，人称谢十三，他年龄虽小，却是谢家长房的唯一嫡子，他的父亲谢文安，便是当初娶了崔贞的谢家嫡长子。
崔贞去世后，谢文安续娶了余氏女，但子嗣却十分艰难，直到他的侄子谢巍都十岁了，他才有了嫡子，也就是谢峻。
谢文安迟迟没有嫡子时，谢家上下都蠢蠢欲动，而且当时崔氏刚与谢氏闹翻，谢文安没有儿子，大家都说是报应，可谢文安却有着铁血手腕，他在朝堂平步青云，后来更是扶持煦王登基，有从龙之功，所以谢家人再也不敢有觊觎之心，谢峻也得以平安长大。
后来谢文安病重，当时谢峻只有十五岁，而他的堂兄谢巍已经二十五岁，不仅娶妻生子，而且已经通过了礼部的擢选，成为了清贵的翰林学士，天子近臣，几乎可以说前途不可限量。
为了维护谢氏的利益不被其他家族所觊觎，谢文安最终选择扶持谢巍上位，他去世后，谢巍迅速成为朝堂上的谢氏领头人。
谢巍是庶子出身，他不想只做谢氏的领头羊，还想做整个谢氏的当家人，成为谢氏族长，可族长一职素来由嫡长一脉继承，于是在谢巍的支持下，不少谢氏族人都提出异议，说谢峻太过年幼，应该把族长之位让给足够有实力的谢巍。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谢峻迅速与掌握兵权的姜氏女成婚，凭借着姜氏的支持稳固了族长的地位，又在第二年参加了科举考试，一口气从白身到秀才到举人，第二年春闱更是拿下了二甲第六的好成绩，让那些说谢峻年幼不堪重用的人惊掉了下巴。
谢峻身负神童之名高调回归，十六岁的进士几乎可以说是开国头一个，所有人都等着他接手谢文安留下来的人脉关系，与谢巍斗个你死我活，但他却最终放弃入朝为官，回到金陵接手家族事务，成了名副其实的族长，而谢巍继续稳居朝堂，却也从此再不插手谢家宗族事务。
二人似是达成什么协议，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了这十几年。
如今谢巍已经贵为宰相，在外呼风唤雨，据说回到谢家，依旧要对着这个堂弟客客气气，谢峻的手腕与实力也可见一斑。
只可惜谢巍的长子谢如松都十八岁了，谢峻却没有任何子嗣，甚至在他与姜氏女和离后至今没有续娶，所以众人都默认，以后谢如松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族长了，谢如松所有的骄傲与底气，也都来源于此。
可以后归以后，现在的谢氏族长，依然是谢峻。
崔照棠可以把谢如松这个谢家长孙关起来甚至私下处置，却无法对谢峻的拜帖置若罔闻。
崔照棠想了想，叫了崔逸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崔逸眼前一亮，连连点头，赶忙出去安排。崔照棠则吩咐侍女准备起来，虽然是半夜，可待客的礼数也不能少，尤其是接待的人还是谢氏的族长。
谢峻今年才三十岁，但家族的事务很多都不亲自出面打理了，这次若不是涉及到谢家长孙，谢峻绝对不会理睬这些小儿女私奔的事。
山间寒冷，他为了赶路也没有准备什么御寒衣物，不过，这位崔五姑娘也没有让他等太久，帖子送进去不过半刻，就有人迎将出来。
谢峻抬头，看到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她长得很美，五官精致，皮肤白皙，身量修长，眉眼间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散发着一种女人独有的柔媚，却又并不是已婚少妇的那种风情，反而是纯洁的天真的，让人丝毫不敢亵渎。
谢峻有片刻的愣神，他只听说过这位崔五姑娘直到现在二十二了还没有定亲出嫁，却没想到她是这样的美丽。
崔照棠许是看出了谢峻的愣神，所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只盈盈屈膝行礼，并不说话，谢峻暗骂自己居然一把年纪了还为色所迷，面上却丝毫不露，微微一笑还礼：“五姑娘，夜半而来，谢某失礼了。”
崔照棠笑了笑，将谢峻迎入正堂，又命人上茶。
谢峻看着满屋子的仆妇，不由得看向了崔照棠：“能否请五姑娘屏退左右？”
崔照棠笑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倘若有风言风语传出，岂不是坏了谢族长的名声？”
谢峻淡淡道：“无妨，今日我来拜访的事，只要姑娘不想，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也断不会污损了姑娘清名。”
崔照棠见他言语间胸有成竹，十分自信，微微一笑，抬手示意。
仆妇们鱼贯而退，不一会，屋里，院子里，就只剩下了崔照棠与谢峻。
谢峻这才开口道：“姑娘这么晚了还没睡，想必是已经抓到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了吧。”
崔照棠倒也不隐瞒，直截了当道：“凭借令侄今晚的所作所为，我们崔家告他一个诱拐之罪是轻而易举，到时候谢家的名声，谢家子弟的名声又当如何？满金陵城还有谁敢与你们谢家结亲？只怕谢族长也是考虑到这一点这才急匆匆赶来的吧。”
谢峻笑了，温声道：“五姑娘莫要说这些话吓唬谢某，你我都心知肚明，崔家为了名声，是断然不会告官的，像如今这样悄悄处置了最好，若非如此，五姑娘又怎么会半夜三更还愿意见我这个外男呢？”
崔照棠冷笑：“你说的没错，女儿家的名声何等重要，我们崔家投鼠忌器，却并不胆小怕事，我也是见谢族长亲自前来，这才想着先看看你们谢家的诚意，否则你明日一早在山间寻到自家侄子半夜登山却不慎跌落的尸体，我们崔家除了送一份奠仪过去，又有什么损失呢？”
谢峻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位崔五姑娘竟把杀人灭口的事说的如此轻飘飘，联想到外面传言说崔五姑娘身娇体弱才不见外客，不由觉得滑稽，他笑道：“谢某先多谢五姑娘手下留情，今日之事，谢某有个提议，不妨请五姑娘一听。”
崔照棠见他态度始终温和，丝毫没有被威胁的怒气，心里也有了一些改观，说了个请字。
谢峻道：“谢如松是我堂兄谢巍的嫡长子，谢家下一代的长孙，如今已过了院试，只等秋闱，论身份，论才华，他在金陵城不说是头一份，也是佼佼者了，倘如崔家愿意成全，我们谢家愿意迎娶崔家大小姐入门。除此以外，谢家会为夫妻俩置办两万两的私产，是置办田地还是商铺均可，倘若你觉得这个数目不满意，还可以再商量。”
崔照棠听完只觉得好笑，觉得要么是自己高看了谢十三，要么是谢十三看轻了自己，他是不知道崔家与谢家的恩怨吗？还敢提亲！
不等崔照棠说话，谢峻又笑道：“我知道，崔家不会同意把女儿嫁入谢家，可出了这样的事，毕竟有损女儿家的名节，我宁愿开口提亲被崔家拒绝，也不能罔顾崔家的颜面，五姑娘，您说是不是？”
崔照棠怒极反笑：“如此，我还要谢谢您给崔家留颜面了。”
谢峻却笑道：“五姑娘不用客气，既然这亲事结不成，你要什么补偿，直说便是，我一定尽力弥补。”
崔照棠看着眼前这个谢氏族长，他三十岁了，看上去却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年轻，长得也很英俊，温文尔雅，笑容晏晏，倘若在别处见了，只怕任谁都要称赞一句翩翩公子，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脸上摆着最温和的笑容，嘴里却说着最气人的话。
他到底是来解决问题的还是来制造矛盾的？
崔照棠心生疑惑，想到谢峻与谢巍的微妙关系，如今谢如松出了事，不见谢巍，却是谢峻出面……
她不由按下了心中怒气，慢慢喝了口茶，这才道：“婚姻是结两姓之好，可崔家与谢家终究无缘，所以结亲的事不必再提了，至于补偿……毕竟人已经找回来了，并没有酿成大错，我崔家的女儿我自会带回去管教，谢如松是谢氏长孙，未来的谢氏族长，他的名声也一样重要，与其两败俱伤，不如两全其美，我们崔家愿意退一步，不再追究，只希望谢族长把人带回去严加管教即可。”
听到崔照棠如此说，谢峻果然有了不同的反应，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却不复刚才的淡定从容。
“五姑娘的话能代表崔氏吗——不是我质疑五姑娘，毕竟这也算一件大事，您是否应该先与父亲兄长商议？”
崔照棠听了这话，心中的怀疑便有了五分的确认，面上的笑容更加柔和：“谢族长，当初为了我姑姑，我们崔家与谢家断绝了一切姻亲关系，想必您也明白我们崔家是特别疼爱女儿的，所以我的话虽然无法代表我父亲兄长，他们却也是不会反驳的，您只管放心，我说不追究了，便是不追究了，您把人带回去便是。”
谢峻看向崔照棠，仿佛对这个人有了新的认识似的，崔照棠的话绵里藏针，又带着旧事，无论怎么，谢家终究是亏欠了崔家的。
谢峻笑笑，不紧不慢道：“既然如此，我就把我那不成器的侄子先带回去了，不过在那之前，谢某还有件事想问五姑娘——不是谢某多管闲事，毕竟崔夫人是我父亲的原配嫡妻，即便她已经仙逝，若按着这层姻亲关系，五姑娘也该喊我一声表兄才是——谢某想问问五姑娘，崔家如此干脆利落拒绝谢家的求亲，真的想把女儿嫁入皇族？若是不想，五姑娘又何必带着几个正值婚龄的侄女来到这荒山野峻——据说是修道，是么？”
崔照棠用崔贞的事堵了谢峻的嘴，谢峻便用这层亲戚关系回敬过来，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再加上他最后那句话以及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简直就把对崔家的讽刺直接摆在了脸上。
崔照棠脸色一僵，暗骂谢峻眼尖嘴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