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天选做饭人一见钟情了（上）
黑尾铁朗，23岁，就职于日本排球协会竞技普及事业部，月底连续熬夜加班六天，第七天下班回家倒头大睡，第八天晚上开始失眠。
可能是连轴工作导致的作息混乱，突然放松下来反而变得入睡困难。当晚他决定采取措施早早上床，结果清醒捱过四个小时，剩下四个小时半梦半醒，感觉自己在加班数打印机盒里空白的A4纸，次日带着黑眼圈上班，就连向来只关注工作的组长见到他都忍不住安慰一句“不要压力太大”。
周末和研磨一起吃饭收获了老朋友一言难尽的目光。如果是其他人大概会委婉地表示对他的关怀，但对方是研磨，所以那种眼神的意思就是“你不会要死了吧。”
黑尾捂住脸，说：“不是什么大麻烦，就是有点失眠。”
研磨点点头，当场转发了一份<巧治失眠五大妙招>.pdf。黑尾怀着感恩的心情回家认真研读，从褪黑素的食用建议一口气读到如何一拳将自己打晕，终于意识到这是个孤爪式冷笑话。
他打开聊天框反思：[当年福永夸你很有才华的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问题所在。]
对面已读不回。
过了两小时才发：[可以试一试助眠视频。]
黑尾笑了一声，打开油管在关键词搜索栏里输入“助眠”，检索出的视频种类繁多，纯音乐、白噪音、自然声，除此之外还有冥想教学，他点开视频，伴随着轻缓的音乐，有人在他耳边喃喃低语：“呼吸——深呼吸——”
坦白说，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已经二十多岁，不仅忘记了怎么睡觉，现在看来也不太会呼吸，然而这一切在他三岁时却都能轻松完成——真是了不起，三岁的铁朗，你已经达到了自己成年后望尘莫及的高度——难道说人其实是倒着活的吗？从头脑灵活的小孩退化成大脑和身体都困在格子间的大人，真可怜。
黑尾平躺在床，思维发散，直到四十五分钟的音频结束依然清醒。
反正明天是周末，他破罐破摔，重新拿起手机，智能算法和主人心有灵犀，刷新之后开始推送深夜美食，他一眼看中一张猫猫吃饭的封面，刚点进视频就被桌上的芒果慕斯震撼。其裱花风格堪比猫头鹰派抽象艺术，制作造型难以描述甚至有些幽默。黑尾盯着蛋糕上的卡通形象沉思，猜测这是猴子还是别的什么动物。
博主声音甜美娓娓道来：“晚上好，之前有很多朋友都希望我出一期吃播节目，据说只要坐在这里吃东西就可以，所以我决定把上一期做的猫猫蛋糕吃掉……”
黑尾陷入久久的沉默。
但几分钟后，奇迹般地，消失已久的睡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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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视频循环播放二十六遍，好心博主吃了一夜芒果慕斯。第二天醒来，黑尾心怀敬意关注了这个名为“暖暖的糖罐子”的账号，发现对方是一位相当亲民的甜点制作者，常常和评论区互动，粉丝们一般都直接叫她暖暖，每期视频做什么基本来自私信推荐，太贵的原材料不买或平价代替，每次打开烤箱会得到什么水平的成品可以说是完全未知。
大数据紧跟着推送了博主的最新视频，黑尾饶有兴趣地看起来。
“嗨朋友们，好久不见！最近在重温哈利波特，决定尝试一下黄油啤酒！我还特意买了一个杯子……”
入镜的台面上铺了一张明黄色的小桌布，左边是洗碗池，右边架起了隔断，下面放着微波炉，上面摆着烤箱，有些拥挤但井井有条。暖暖一边说一边双手托出一个宽口玻璃杯，凑近镜头展示，杯面上贴着三把扫帚酒吧的标志，声音轻快又跃跃欲试。
“因为是一杯魔法啤酒，所以要请出我的魔杖——”她从桌边的小托盘里拿出一根棕色的筷子，后期还加了闪光特效，“这根魔杖是用，呃，猫咪的胡须，东京的银杏，还有提拉米苏表面的可可粉制作而成的，寓意是甜蜜美好。最特别的是这个魔杖可以成对使用，用它做出来的啤酒也相当美味！”
一本正经的语气说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黑尾不自觉地微笑起来，看着她摆出迷你电磁炉又架上麦饭石色的平底锅，继续介绍接下来的步骤：
“红糖、黄油、淡奶油，红糖注意容易结块，淡奶油是我昨天去麻瓜超市买的，价格嘛，不用买太贵的，这些都倒进锅里，小火边加热边搅拌，哇这个画面，很魔法，很抽象，很好，冒泡以后可以关火了……”
小锅热气腾腾，红糖的糖浆色逐渐同化了黄油块的浅黄和淡奶油的乳白，她小心翼翼地把成品倒进瓷碗，开始下一步：
“现在要做啤酒的奶盖。淡奶油，剩下的我全都倒进去了，五克糖，再来一勺刚刚做好的糖浆，喔，感觉可以再来点……”
她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似乎也觉得这样处理太主观，但很快又理直气壮地做下去：“用打蛋器打发，看起来像奶油的时候就差不多了。”
“最后一步，倒酒，”她拿出那只漂亮的玻璃杯，“虽然它的名字叫黄油啤酒，但麻瓜界流传的配方当中都排除了啤酒，Russia的朋友用的是格瓦斯，我想做无酒精的那种，就决定用苏打水，而且附近便利店里能买到的最合适的只有苏打水……”
黑尾心头一动，按照这个自由发挥的程度，能把慕斯蛋糕做成上一个视频那样也不是很奇怪。现在他提起了十分的好奇，很期待最终的成品。
“先在杯底加两勺糖浆，倒一点苏打水，不要一次倒太多，用我的特制魔杖搅拌一下，然后再倒第二次，正好一杯，最后奶盖放上去……哇！和想象中一模一样！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和好朋友去一次环球影城，尝尝那里做出来的和我今天这杯有什么不同。”
镜头三百六十度旋转起来，后期还加上了闪光的星星特效，覆着柔软奶油的魔法饮料看上去相当诱人。暖暖喝了一大口，非常自信地肯定了啤酒的味道，最后对自己进行了大力表扬。
有点可爱。黑尾心情愉悦地想，等到视频结束才发现自己看了半天连姿势都没换过，他揉了揉后颈，一边活动一边走进厨房。冰箱里有昨晚从便利店买回来的饭团，加热一下就是一顿简单的早餐。
他点开暖暖的更新主页，播放量最高的是一个月前的苹果派教学，标题前加了括号写着联合企划，黑尾愣了一下，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预感，原本打算专心吃饭的人又一次点击播放。
视频开头是一段加速的外景拍摄，全程没有露脸，只是记录她在超市挑选材料的过程，买到合适的东西就会在镜头前可爱地晃一晃，生动地展现了拍摄者当时的好心情。
“采购结束！本期视频主要是为了给好朋友准备礼物，目标是经典甜品苹果派。我专门从家里找出了这个小型烘焙电子秤，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大家看过往期视频就知道，这里主打的就是一个灵感降临、自由发挥、享受过程。但给好朋友做饭我是认真的。”
然而镜头一转，前一秒信誓旦旦的人语气又变得可怜起来：
“发生了一点意外，这个低筋面粉好像买错了，我看到‘低筋’两个字就买了，现在才发现买的是低筋蛋糕粉，我是很认真的人，不出意外的话是不会有意外的……不过蛋糕粉应该也没问题吧，毕竟也是甜品类的，没关系，不行就重做一次，到时候再出一期对比视频。”
“80克黄油，放在这里备用。再打两个鸡蛋……诶。”鸡蛋应声而碎，可惜碎在碗的外面，她默默用纸巾擦掉，换了个开蛋位置，“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应该回归本心，要淳朴，不要依赖那些浮夸的技术，好吃是最重要的，打鸡蛋是次要的……”
黑尾忍不住笑，想起院子里突然后空翻失败又装作若无其事的猫。
暖暖带上手套，露出半截小臂，一边揉面团一边聊天：“210克面粉，倒入融化的黄油，加一点白糖，纯天然手工融合，最后加入鸡蛋液，直到揉成面团。这个过程真的很解压，你们玩过史莱姆吗？要不塑个形吧，做一个星星苹果派……”
她动作利落地把面团放入保鲜袋封好，转身放进冰箱冷藏，一闪而过的画面揭开彩色世界的一角，绿色蔬菜和红色胡萝卜，天蓝色的玻璃罐和粉色的酸奶盒。
她有一个彩虹冰箱。黑尾想，他分神看了看自己的厨房，上班时跟着前辈在工作食堂吃饭，下班后疲惫得只想睡觉，立在墙角的制冷电器大部分时间像个摆设，颜色看起来也灰扑扑的，里面出现最多的就是速食……下午要不要出去买菜呢？
“接下来要做的是苹果馅。早上刚买回来的新鲜苹果，我特意选了最大最红的那个。去皮、切丁，这个切得有点小了，我尝一口吧，好甜，这什么苹果，我好会挑！”
她带着笑意的声音像一滴水，和刀板碰撞的声音，瓷碗轻放在桌沿的声音，开火的声音，水汽蒸腾的声音一起，自然地融成了一片温柔的烟火。
“注意开小火哦，尤其是第一次做甜品的朋友，不过第一次我也不建议大家做苹果派，可以选一个好上手的。这里先放黄油，再把苹果丁倒进来，加一点糖，虽然看起来有点像炒土豆吧，做饭也是要有信念感的……最后再倒一碗加水的玉米淀粉，差不多就可以盛出来了。”
她把瓷碗收拾好，又去处理冷藏好的面团，手法利索地将其揉捏摔打：“这个步骤主要是为了让面从低温中醒过来，以清醒的精神迎接自己即将被做成派皮的命运。”
刚刚在心里感叹这几个动作很帅气的黑尾：……
“然后把面团分成两半，这一半先擀平，说起来要擀成一个标准的圆形有什么技巧吗？感觉我擀得不太圆，有没有厨房用的圆规啊？”
她用擀面杖推了两下就不动了，似乎在镜头外端详面饼的形状，看完自己先笑起来，感染力穿透手机，惹得黑尾也跟着笑。
“也不是非要圆得特别标准，再推两下就可以了啊，放进烤盘，铺得完整一点，然后用叉子扎一排小孔，很精致，嗯，相对精致。还有另一半面团，擀成更大的饼，切成长条，接下来就可以‘盖帽’了。”
她把苹果馅填进盘子里，开始细致地讲解如何把长条纵横排列，再用心地打成整齐又好看的十字结，就像“给苹果派编了一顶漂亮的帽子”，这是她的原话，后面还小声跟了一句“好派，很有精神”。黑尾面带微笑看完了“编帽子”的整个过程，甚至有点希望未来某天自己也能收到这样的礼物。他喜欢吃秋刀鱼，这可比苹果派方便好做。
暖暖展示了一下现在的成果，最后把盘子送进了烤箱。视频被她经过加速处理，下一秒香喷喷的苹果派已经被她包进精致小礼盒，等待另一个人拆开。
入镜的手分走了一支透明叉子，暖暖兴致勃勃地问：“味道怎么样？”
对面回答：“还可以。”
黑尾愣了一下，把这句“还可以”听了好几遍，紧接着退出全屏去看评论，果然在点赞量最高的那条发现了熟悉的名字：
——虽然是联合企划但KODZUKEN只负责吃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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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即使在学校的时候他们的朋友也并不完全重合，更别说工作以后他和研磨有了各自的社交圈，对方当然没有必要向他介绍身边所有朋友。但是，但是。黑尾此刻感到心情无比微妙，他想要向研磨发问，可是为什么要问？又应该问什么呢？
暖暖会给研磨准备生日礼物，而研磨也愿意在她的视频里出面。这说明他们的关系肯定十分要好……以前研磨和他聊天时有提起过她吗？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认识多久了？当然，再久也不会比研磨和自己认识的时间更久了，问题不在于研磨有了更好的朋友，问题在于……
大脑一片空白，黑尾暂时屏蔽了自己的心声。考虑了一会，他仍然发去了询问的消息。
黑尾：[看我发现了什么]
黑尾：[视频截图.JPG]
这次对面倒是回复得很快：[我们是大学同学。]
紧跟着又是一条：[你们不是见过吗？]
黑尾彻底愣住：[什么时候？]
孤爪：[两周前。你买了她做的提拉米苏。]
戴着粉色宽檐帽的可爱身影立刻杀进黑尾的脑海，回忆中那双含笑的眼睛在看到他时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笑得更甜。此刻黑尾突然惊觉，原来自己一直没忘记那天的女孩。
两周前，他去研磨的公司谈项目，中途路过银杏大道，有人在那里支起了一个小摊子卖提拉米苏。他对甜点兴趣不大，但站在摊子后面的女孩因为客人寥寥明显有些垂头丧气。心念一动，他已经走到了对方面前。
就是如此平凡的、普通的瞬间，她抬起头对他微笑的瞬间，银杏叶从他们中间落下的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极速紧缩又剧烈膨胀，幻觉耳边有声音在笑，哦呀，哦呀哦呀。
是一见钟情的瞬间。
他买了一份提拉米苏带走，并友好地建议对方可以换个时间来摆摊，现在人流量小，顾客自然也不会很多。不过在她认真地道谢以后，他放弃了进一步聊天并询问对方的联系方式的想法。一方面是担心对初次见面的人太过唐突，另一方面，他并不信任这一秒带来的感觉，对一无所知的人动心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如果第二天还能碰到，也许他们会有进一步的可能。
但她再也没有出现。
可是……这件事他当时好像也没告诉过研磨吧，黑尾回忆着，对方似乎解读出了他的沉默，率先发来消息：
[她的甜点盒有特殊设计的标签，我认出来了。]
竟有此事！黑尾哀怨地问：[你当时怎么没说？]
孤爪：[你没问。]
那就现在问。黑尾面不改色地打字：[我是她的粉丝。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孤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