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换好得体的服装,吟是第一次这样到朽木家:作为正式来访的客人、同自己的亲人一起、只有沉重和苦痛。
据说朽木是在任务中受了重伤,加上本身体弱,不治身亡的。也算是战死沙场,很符合朽木家一直以来代代为守护尸魂界奋战的传统。他的离世是光荣而正义的,可吟无论怎么安慰自己都是枉然。
那还是吟第一次参加葬礼,氛围肃穆悲戚,又有众多和他们一样的宾客。由于远山家几乎与世隔绝的特殊性,她从未见过这么多来访的人,只能在悲伤里紧紧跟着兄长,尽量规范自己的行为,做到得体知礼。
虽说平日根本不注重礼仪,但吟作为宾客的表现也算是得体大方的。与众多大贵族和护廷十三队长官在同一屋檐下,没有丢了远山家和朽木家的脸,但也仅限于此。
从小被锁在院子里的吟根本对付不了这么多陌生人,何况她现在因为几天不曾休息好而精神恍惚,无论是问话还是正常的寒暄都令她头疼甚至厌恶,终于走完这种流程,吟只需要和远山家的人待在一处时,她竟然觉得好像和这群所谓的家人待在一起还不错。
但很快她的姐姐就结束了她的幻想。
“真是丢脸啊吟,一直畏手畏脚的,回答别人的问题只会蹦出几个词,不需要你口若悬河,怎么不能多说上几句话?你还算是半个朽木家的人呢。”
对于清姬的指责,吟完全只想翻白眼,但又因为没精神所以只是想想。她的姐姐从小看她不顺眼她已经习惯了,而且指责还都是既没有根据,又不讲道理的。
似乎是不满意吟的反应,清姬继续加大火力,“呵,怎么,难道你已经有地位受到威胁的自知之明了?那还不算蠢呢。你能成为朽木家世子的未婚妻,也不过只是蒼纯先生一时冲动,你这些年的名声如此糟糕,人家愿意继续约定,恐怕也只是看在蒼纯先生的面子上……”
说实在的,对于要嫁给白哉这件事情,如果不是这时候反悔可能要被用到更加糟糕的地方联姻,吟可是完全不想嫁的。
“也不知道蒼纯先生当年怎么想的,”清姬嫌弃地打量了一眼吟,继续说:“实在没眼光。还是说,他看好了你这副糊弄人的皮囊?真是可惜呀,偏要选你这个专克家人的灾星,这下子,自己倒是还没真成一家子,就被克死了。”
其他的话吟或许还能装作不在意地一笑而过,但这种话她绝不会原谅。
清姬没有等到臆想中的怒吼或者羞愧,而是等来一把冰冷的胁差。吟跟随夜一玩闹多年,身手完全可以媲美一般的隐秘机动成员,对付清姬这样没有任何训练的大家闺秀绰绰有余。
四周的家臣、侍卫见此情形自然涌了上来,其中,清姬刚刚入赘到远山家的新婚丈夫远山助,亲自拔出佩刀,站在了最前面。他出身远山下属的贵族,虽然比起寻常家臣出身要高上一些,但与家主的长女结婚实在还是高攀了。
至于这背后,是家主,也就是清姬和吟的父亲在当年还清醒时的安排。他当年看中助的才华和聪慧,力排众议选择他成为清姬的未婚夫。不同于远山家的人,助从小接触过剑道和白打,但显然实战性和水平都不高。
周围围上来的人都谨慎小心,可清姬本人却不紧张,她不是第一次和吟有这种程度的冲突了,在许多年前,吟与白哉确立婚约之前,她是唯一一个和吟见面就打的人,而在那些冲突中她还从来没有吃过亏。一来她比吟年纪大了不少却从来不会退让(这也是吟格外介意白哉以大欺小的原因),二来就是她能熟练使用家族封印术先一步封印吟的所有灵压。现在她也在尝试这样做。
但是,远山家的封印是用于牢狱犯人的,大多情况要不止一个人参与,而且比较耗时,所花费的时间要远远超过吟的一句始解语。
所以,当刀变成伞,而雨水先一步包围了清姬全身时,她第一次吃到了欺负小孩的亏。
吟迅速用缚道控制住已经被封印灵压的清姬,用伞指着妄图前进阻止的人,“少这样用刀指着我,你们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我现在不想和你们这些只会埋怨我的家伙待在一起,让开,否则别怪我真的克一克亲人!”
清姬当然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拼命挣扎却毫无作用,四周的侍卫也没有乖乖退让的意思,远山助只能硬着头皮尝试劝解,可刚叫一句“吟大人”就被吟用伞尖指着打断了。
就在两相焦灼的时刻,一直没有动作的远山崇羽挥退了众人,走到了吟的面前。作为吟的兄长,他对于吟的厌恶也写在了脸上。虽然他从来不会真做一些事情来给这个年纪几乎可以当女儿的妹妹下绊子,但同样的,他的态度就是不关注、不在意、不理会。
这些年来,吟与崇羽的交流屈指可数,这样的面对面更是第一次。
崇羽虽没经过任何战斗方面的训练,但常年修习剑道以修身养性,本身又是中央四十六室的裁判官,气场并非常人能比,如今只身与吟对峙,倒是让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竟然稍微把伞尖偏了偏。
崇羽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吟的小动作,直视吟的双眼坚定而严肃,语气也是如谈判一般:“如果你非要在这种情况下逃跑,我不会现在就去追捕你,但是你需要保证,不会丢了远山的脸面,更不会把刚刚发生的事情透露出去。”
现在的吟一分一毫也不想继续待下去,听到这种话就要答应了,但崇羽又继续说:“还有,现在不追究你的责任不代表回去以后你可以逍遥法外,一切都会按照家规处理,你以下犯上,应该知道后果吧?”
吟不满地咬咬牙,但却没办法做什么。是的,以下犯上。在远山家,长幼之别是不可逾越的鸿沟,而她今天的行为无疑是要受到重罚的,可是,在她幼年被清姬欺负时,可曾有过什么家规来主持她的正义公道?
可惜这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吟收了刀,飞快逃离这处远山家休息的院所,她妥协了,在强大的家族面前退让了,没有半点周旋的余地。一直以来,从来都是如此。她没有,或者说,不配有其他的选择。
好不容易退让妥协着逃离了远山家的漩涡,吟凭借对于朽木家的了解,总算跑的了边缘的回廊。
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思去和被她绑在地上的清姬,或者围着一圈看她笑话的家臣们争辩什么。事实上,这几天她因为巨大的悲痛几乎无法入眠。
虽然依然哭不出来,吟的眼睛还是难受得厉害,如果不是妆容遮掩,黑眼圈只怕明显得不得了。
在回廊上,她遇到了和自己一样憔悴的白哉。
禁闭的几年里,吟一次也没有见到过白哉,一下子看见,虽然还能认出来,但到底感觉变化了许多。比起从前,白哉不但个子长高不少,看上去也沉稳了许多。可他到底还是个没有成年的青少年,又刚刚经历至亲的离世,还必须作为朽木家的继承人在人前保持坚强、维持尊严,只怕能哭也不能哭出来。
两人四目相望,已经把对方的情况看个了然。
“我差人带你去休息。”白哉作势要叫人过来,语气间已然有了大家掌家人的淡然沉稳。吟连忙拦住他:“不必了,我等下就回去,有的是时间休息。”
虽然没有明说,可白哉这么多年也明白,吟一回家就要被丢去关禁闭。鞭长莫及,他对此爱莫能助,只能用沉默回应。
虽然从小订下婚约,吟却从来也不曾期望过来自朽木家的帮助,毕竟自己在远山怎么样都是远山家的事情,无论如何外人也不好插手。
这边气氛阴沉着,一声问候倒是冲淡了原本郁闷的气息:“还请节哀,朽木先生,远山小姐。”
来者正是作为护廷十三队同僚前来吊唁的五番队队长蓝染惣右介。在这几年里,蓝染接替了虚化的队长平子真子,成为了五番队的队长。
由于之前送给蓝染的礼物被母亲发现后母亲过激的反应,吟被关禁闭后就一直也不期望自己还能再见到蓝染,这次来到朽木家吊唁能遇到并非贵族来访者的蓝染,实在很是意外。
这是吟第一次见到成为队长后的蓝染。
比起副队长时期,他身上多了一件白色的羽织,是护廷十三队队长的标准配置。相应的,属于副队长的臂章就变成了新任副队长市丸银的所有物,不过市丸银这次并没有跟来。
除此之外,蓝染没有什么变化。作为一个成年人,他的身高不会再变化,体型因为这件宽大的羽织看起来臃肿了些,但仔细观察露出来的部位就知道其实体重也没什么变化。至于发型和眼镜,更是半点改变也没有,吟一下子觉得有些无趣。
其实这家伙作为护廷十三队队长会出现是吟想到了的,但她早就知道护廷十三队的人和传统贵族这两波互看不顺眼的人一般不会在这种场合有直接接触,顶多相互看见。何况这人没有出现在宾客云集的地方,而是挑在自己和白哉单独偶遇的地方出场,若说这是巧合,吟实在不信。
看起来这二人之前是见过的。吟自知小时候没少当着蓝染的面说“臭弟弟”的坏话,但倒是一直不曾向白哉提及自己认识蓝染。
一来蓝染是她实际上的剑道老师,吟不希望白哉知道自己剑道进步的原因,二来是吟能感受到蓝染在远山家频频出现的事情并不正常,母亲大概是私下找他过来的,不该让外人知道。
吟愣神中,二人已经极为正式地寒暄过几句了,倒是她站在这里一语不发有些尴尬。
看看蓝染,又看看白哉,吟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用什么语气说比较好。只能偷偷向蓝染使眼色,却不小心被白哉逮个正着:“二位认识?”
“远山夫人是我的恩师,因此曾在拜访恩师时有幸见到远山小姐。”蓝染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自然游刃有余,可是吟听着这种回答总觉得会给白哉一种自己好像在隐瞒什么一样的感觉。
白哉颔首,没再有什么表示,毕竟本来他对这些事情就不感兴趣。一句失陪就抬脚离开,要知道他作为世子还有好多事情要忙。
白哉一转身,吟出于礼貌和尊重的礼数就作废了,直接疲惫地靠在回廊的柱子上。白哉余光扫到这一幕,微微一愣,却也没说什么。
悲痛、失眠、没胃口许多天,今天又在葬礼上规规矩矩累了半天,还和清姬生气动手,吟已经要累趴下了。倒不是身上累,而是心里的疲惫。
不过一瞬间,白哉就已经瞬步走远了,感受到他灵压消失,吟算是丢掉了最后一丝丝礼数和矜持,这些天的压抑情感终于还是宣泄了出来,但并不是常规的模式。
靠在柱子上,吟仿佛是在向蓝染抱怨,又或者是自言自语:“我的母亲不像母亲,像个严师;父亲从我出生前就没醒来过;兄长和姐姐呢?像仇人。好不容易有苍纯大人对我视如己出,现在也不在了。我就真的是灾星吗?”
言语间,吟抓住了蓝染的队长羽织。又是一件羽织。吟身边关系比较近的人似乎都会身着这件队长羽织,夜一曾经身着二番队队长羽织,蓝染现在身着五番队队长羽织,而白哉早晚也会身着六番队队长羽织。
明明她也完全有资质和他们一样拥有队长级实力,可现在她既不会卍解也打不过他们中任何一个。为什么可以实现更多价值的她要被关在院子里?为什么只有她根本没有学习卍解的必要?为什么只有她从来都只有被人讨厌的份?
蓝染任由吟抓着他的羽织,只是看着流露出脆弱表情的少女,语气平淡得有些冷漠,“公主还真是喜欢撒娇。”
吟闻言抬起头,对上了蓝染不含一丝情感的眼眸,她松开手,转过头去,既后悔又赌气,却无可奈何。
她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为什么要当着这家伙的面。
懊恼中,她听到了蓝染的提问:“公主的始解如今掌握完全了?”
吟只是点点头。这种事情,从他收到自己的礼物就应该知道了。
“看来没有学习卍解。”
听到这样的推论,吟不由有点惊讶地抬起头看蓝染。她不认为自己透露了什么信息,那么这个人是怎么得知这个情报的?可他的眼神里、表情里,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仿佛只是说出一个稀松平常的事实。
由不得她思考,蓝染继续追问:“公主不学卍解是因为那件羽织吗?”一如既往轻易看清楚了吟的小心思后,蓝染说出口的话也依然惊人:“如果公主想要,我可以帮你,公主是想要哪一件呢?五番队?还是二番队或者六番队?”
这种话纵使心大如吟听着也是一惊,急忙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才松一口气,随即对蓝染怒目而视。
可对方只是轻笑,勾手示意吟附耳过来。吟虽然气恼,可还是无可奈何地靠了过去。
“去杀了那个让你不满的、只能躺在床上、毫无作为的父亲就成交如何?”
吟只觉得这个人疯了,转身就要离开这个回廊,还不忘走之前狠狠瞪了蓝染一眼。她之前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给这种人偷运礼物还害得自己被关禁闭好几年,到现在还是不能出去!
可惜这世界上最没用的就是后悔。人大多会后悔自己没有做过的事,但事实上,做过的事情有时也会令人追悔莫及,尤其是这件事情和另一个人有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