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好喝好,睡不好
“到了。”李酆开口简洁。赵末这才松开了紧抱的双手,手臂已麻,不,全身都麻。以前短暂地学过骑马,可也只是懒散闲逛,跑起来也不过一圈。像今日这样连连赶路,马上颠簸无一时停歇的,大概就是现在这个身体不由自主地倒地下场了。
“姑娘小心!”一声娇滴滴的呼唤下一双娇滴滴的手扶住了赵末的胳膊阻止了她正要跪下的双腿。
“你是......?”也不知道是因为一天未进食水还是因为面前这女子娇弱形态,赵末的声音也变得虚弱娇嗔起来,没错,就是这么容易被带偏,赵末哭笑不得。
“这位是此郡郡守之女,杨氏。”李酆介绍。
“杨......氏?人姑娘还没个名儿了?”赵末暗暗摇头。
“小女杨盈盈,见过公子同姑娘。”娇滴滴的声音又来了,赵末的腿更站不住了。
“先进去吧,将赵姑娘带去上房洗漱更衣。”李酆的指令清晰明了。
“是。”在“杨氏”的眼神下一堆侍女围了上来,半拉半架地拖着赵末进了房间。
“澡盆都准备好了,新衣服也准备好了。那么我也准备好了!”赵末深吸一口气,回复往日声线对着侍女们礼貌说道:“多谢各位,接下来就让我自己来吧。”伸手向门,脸堆微笑。侍女门面面相觑,迟疑一刻便一起行礼退了出去。众人退去后第一时间锁好房门,褪去身上气味夹杂的衣服,赵末将自己没进水中。
这是与湖中冰冷刺骨催人命截然不同的水,温暖的气息让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赵末回想着这两天一夜的经历,想到必儿的死去、焕儿的被救、还有元望的失踪,以及洛矜矜,心中五味杂陈。出发之前想过会路遇艰险,也曾做好心理建设,却没成想是这样生死攸关的难。
“在外人面前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弱点,以免被人加以利用,更不能像今日一样伏在人身后哭泣,萌芽依赖倚靠之心。”赵末一遍遍地警告自己,前路漫长,还不知会出现什么,万不可再犯今日之错。观李酆做派郡守之女皆要对其礼让三分,带领的一群人技艺超群又训练有素,定不是寻常人家出身。如今尚不知父亲与李酆究竟交情几何,仅凭其一面之词不能全然相信,若是一时行差踏错,恐会连累父亲和族人。赵末越想越多,越想越累,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姑娘,姑娘?”门外敲门声传来,赵末在水中惊醒。温水已变凉,睡了一下稍稍解乏,“来了。”赵末起身穿好新衣,袖子稍有些短,裙角也有些窄,不由得笑了笑,心想:“许是我落入水后变胖了?”看看桌上的钗环,材质并无贵重,款式也稍显乏味,于是挑了一柄最简单的银簪,将头发随意一挽,打开房门,走下楼去。
李酆一人独坐堂中,杨盈盈近站身侧,二人并未言语。其余人等已列立左右,门外也已布置妥当,这架势,怕是一只蚊子飞进来它也出不去。楼梯声响,众人目光拾阶而上。只见眼前少女头戴白银飞花簪,身着青竹叶裙裾,手戴南海夜光珠,脚过栈内点红烛,正是“翠袖摇曳三千骑,银屏照夜百花香”,“点鬓云唇朱、腮似花丛飞......”
“赵姑娘的衣衫有些不合,着人去取套新的来。”众人思绪在杨盈盈尖利的声线中打断。李酆回了神,低眉喝了口茶。
旁人深鞠一躬:“属下办事不利,愿领公子罚。”
“无妨,我记得是你救我出水,还未深谢,请受小女子一礼。”赵末拜向那人。
那人身形一僵,连忙回礼道:“不敢当姑娘此礼。”
“卫玄,下去吧。”李酆头也不抬,下达指令。
“是!”堂中的侍卫皆退了出去,杨盈盈向后使了个眼色,侍女们亦行礼退下。此时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气氛颇有些怪异。
杨氏笑脸盈盈地打破沉默:“公子勿怪,是我吩咐时出了差错,原想着以赵姑娘的年岁身形应该比侍卫描述得略小些,没想到......”
“这是说我胖?!我胖?!胖?!你被扔水里泡它半天试试!”赵末脸带微笑,心中暗道。打量着她的身形,纤腰可堪盈盈一握,算了,泡你半日估计也胖不了多少。此时店家进来收了茶具,摆好碗筷,将之前已备好的饭菜悉数布满整桌。赵末朝李酆略施一礼便坐了下来,正对着他感激地笑着,李酆对视一愣,赵末的笑容僵在脸上,“何时才能发话起筷呀?”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杨盈盈掩面讪笑。“请。”
少年优雅地伸手。
“多谢!”赵末拿起碗筷狼吞虎咽了起来,“松鼠桂鱼,好吃好吃;碧螺虾仁,好吃好吃;樱桃肉,好吃好吃;千层油糕,啊啊啊!鲃肺汤,好喝好喝;豆腐羹,好喝好喝!”
一通胡吃海喝,也顾不上餐桌礼仪,眼前美食样样不能错过。终于在一顿风卷残云之后,吃饱喝足,要是此刻再上一杯今年的龙井,可就太好了。
“今年新出的龙井,我随身带了些,你尝尝。”少年的声音温柔动听。
赵末拿起茶杯,放在鼻前问了问,又看看了茶汤和叶,心下了然:“原来这就是父亲说的那棵树。”
“嗯?”少年疑惑地看着她。
“无事,喝茶,喝茶。”赵末心中的一点疑云化作了敬佩,这少年看上去只比她大一两岁,却似乎已在尘世中行走良久,沉稳练达、行事果断,又心思细微、所虑周全,难怪父亲信任于他。正想着,李酆开口:“今日有劳杨姑娘,赵姑娘乃女子,与我等同行诸多不便,须有人陪伴在侧照顾起居,明日启程前,还望杨姑娘照顾好赵姑娘。”
古有公主王子伴读,今有郡守女儿伴行,使不得使不得。赵末一听立即从座上弹起,忙抬手行礼:“杨姑娘见谅,我一介平民,不敢当姑娘照顾。今日谢姑娘赠衣之谊,此后就不劳烦姑娘了。”
杨盈盈正欲开口,赵末转向李酆道:“谢公子考虑如此周全,公子念我父亲交情于今日救我性命已是恩情,若因我女子身份而沿途寻找伴行之人,那我打扰的就不只是公子,赵末万不能行此狂悖之举。若是公子深有不便,允我家书一封交与父亲,父亲定会再安排人等送我出行。”赵末深知,男女同行确有不便,李酆有此安排也是为了她好。可若真是所到之处大张旗鼓找人陪伴,不就等同于将他们同行之事广告于天下,反而人尽皆知了吗?况且这等狂傲之事,不符合赵末低调的为人。
见李酆没有言语,赵末接着说道:“若是公子还有思量,我倒有两个办法,公子可愿一听?”
对面还是不说话。
“好吧,我知前路艰险,不然父亲也不会拜托公子护我上路。为父亲安心,为公子方便,我一路可作男子打扮,与公子同众人同吃同住......”说得顺嘴了些,“住......住一个客栈,或者若是公子不弃,我愿与公子结拜为义兄妹,以此天地星月为证!”说着赵末就要拿起茶杯与他拜把子,父亲既愿意信任帮助他,应是看上他的人品才干,若是就此当了干哥哥,不就给父亲找了个干儿子,想来也是父亲的心意。赵末越想越肯定,拉着李酆就要朝月拜下去。
“行了。”李酆挣脱了手,说道:“有劳杨姑娘,请回。”
杨盈盈看着二人,一时有些懵,刚刚是发生了什么,全程站着一句话也插不上嘴。眼珠一动,心神流转,施了一礼道:“公子客气了,既然姑娘不需要我等,那么我等也便回去了。哦,公子放心,我等也未见到什么姑娘。”
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见卫玄手捧新衣候在门外,应是等了良久。李酆抬手一挥:“不用了。”连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赵末看着李酆,又看看卫玄,用力地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告诉卫玄,你是可以喘气的。
杨盈盈的背影已在黑暗中消失不见,三人的动作队形都没有改变。赵末弱弱地开了口:“有劳卫侍卫,现在需要男装了。”卫侍卫叫起来虽然拗口了些,但总不能如李酆一样直呼其名吧。卫玄看了看李酆,似乎又有些生气,咦,为什么是又?
卫玄朝赵末回道:“是,赵姑娘......不,赵公子稍候。”转头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空旷的堂中只剩下二人,李酆转身坐下拿起书简边看边喝茶,赵末坐在对面手撑着下巴,等衣服回来就可以去睡了。
“坚持,再坚持一会儿......坚持不住了!”赵末撑住下巴的手滑向了一边,头顺着手耷拉了下去。睡梦中刀剑相交,哭喊声此起彼伏,赵末向后退着,不慎摔倒,手上满是血泥,还有满地的尸体。“啊!”赵末从梦中惊醒,汗珠从额上滑落,透过眼前烛光,对面的少年正紧蹙眉头看向她。赵末一手撑桌,正摸到桌上的男装,未等对面那位开口,拿起衣服便朝楼上跑去,只留下堂内灼灼目光一对。